簡單的冰心

清澈的水 純凈的心

對冰心老人的作品印象最深的是《小橘燈》，其余的便記不得很多。另外還看過她與吳文藻的愛情故事，也聽了她與張恨水的一些傳說，僅此而已。

然而冰心的知名度卻很高，也受到人們廣泛的尊重。其中原因可能很多，但最主要的恐怕是因為老太太的人品。從冰心的《小橘燈》看出，冰心是一個純情正直的人，有一顆極其敏感的心。

我見冰心的時候，冰心已80多歲，坐在輪椅上，態度和藹，容顏慈祥，然而仍很智慧。我在見她之前，特意去書店，想買她的一本書讓她簽名，但沒有買到，便只好買了一本日記本。冰心在日記本上寫了兩句話：專心地學習，痛快地游玩。

我那時正在籌辦一本雜志，躊躇滿志，對這兩句話并不能理解，覺得她寫得太隨意，既沒有贈我兩句古詩，也沒有寫點尼采或叔本華的名言，她是大作家，寫過幾百萬字的晶瑩清麗的文章，也翻譯過泰戈爾的詩集，胸中自然存有大量的錦句妙語，可是她什么也沒有寫，只是兩句大白話。

冰心去世時，我是想寫點文章的。我前后見過她三次，一次是去拜訪她，一次是為雜志題詞，一次是為鄒人倜先生題寫“童話世界”。那時不興潤筆費，我們去時只帶幾斤水果。到家中后，冰心老人與我們見個面，便由人推到書房為我們題詞。兩次題字，都寫在一尺見方的紙上——筆道老拙而情趣稚氣。

但我終究沒有寫出，我覺得我與冰心的故事太平淡，不夠引人入勝。這次出版我的散文集，我也沒有想到她。一個老太太，一個年輕人，一句“專心地學習，痛快地游玩”，僅此而已，不夠曲折，不夠震撼。

不過，我還是動了筆，觸及我靈魂的是一塊小小的雪團。其時我正在“丈八溝賓館”開政協會，漫天大雪整整下了一個夜晚一個白晝，在晚飯后驟然停止。人們都去跳舞了，我卻舍不得雪景，在院子里漫步。“丈八賓館”也叫“陜西賓館”，共九座別墅，當初是為毛澤東等九位領導人建造的。我下榻在毛澤東的一號院，出門沿小徑向松林走去，世界出奇地靜謐。我置身其中，腦海旋轉著，想尋找一個合適的詞來表達這個意境。思來想去，卻只想出“簡單”二字——好一個簡單的世界，萬籟俱寂，銀裝素裹，雪塔林立。五十年代的蘇式建筑，五十年的松樹，讓人有一種肅穆莊嚴感。

我停在了一棵松樹下，深深地呼吸著。這時，樹上突然掉下來了一塊積雪，核桃般大小，正砸在我的肩上，然后粉碎——我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冰心。這冰清玉潔的世界不就是冰心嗎?她簡單，只有一種顏色，但她純潔、高貴、平實，然而她又異乎尋常地大氣，一片一片，不動聲色，竟然構筑出如此雄宏的規模……

至此，我明白了，凡是偉大的，都是簡單的，凡是深刻的，都是平實的。“專心地學習，痛快地游玩”不正是冰心的又一本《寄小讀者》嗎?活了半輩子，只知道前者，卻不知道后者。其實人類的終極目標，說到底，不就是這么兩句話嗎?冰心可謂悟出了作文做人的大道理，用大白話，言真世情，“絢爛之極歸于平淡”!

寫到這里，我不禁又想起冰心贈鐵凝單身時的一句話：“不要找，要等。”同樣是大白話，卻讓鐵凝記住了，讓我記住了，讓世上的曠男怨女記住了。人生莫不如此。有些人終生都在尋找，像蝴蝶，功夫用在了飛的過程上，而有人卻在等待，在等待中塑出一個美麗的世界，像千樹萬樹梨花開，像今夜的雪……

編輯 薛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