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先講個故事。
故事來自天津市公安局預審處對禹作敏的38次審訊記錄。
一次,禹作敏對管教干部羅振嶺說,他有時晚上睡不好覺,肚里感到餓,問羅能否給他買點東西吃。羅振嶺手里管著禹作敏家里送來的一點錢,以備給禹買點雞蛋什么的營養品。老羅說,這好辦,買點桃酥行不行?不貴,抗餓。羅振嶺知道,這種食品很一般,對這位一擲干金的人,即使在衣食住行這樣的小事上,也要時刻提醒他。
“行行。”禹喜出望外,說:“吃這個就成!”
老羅買來東西向禹作敏一分一厘地報賬,禹作敏說:“算了算了,這算花錢嗎?我聽見1000元以下的就煩!”
老羅說:“那是你讓錢多了燒的。錢多錢少都不能做事沒有規矩,沒了規矩,早晚要摔得頭破血流的。”
38次傳訊,86冊案卷,記錄了一個農民企業家蛻變為無法無天者的全部歷史。
從“貧窮革命”到“致富光榮”,改革開放使多少人忘了自己姓氏名誰?道德有時可以原諒過失,法律卻無法左右愚昧。改革開放三十年,坎坷的路面對很多人竟變成了一面失去公允之心的哈哈鏡。
大邱莊在天津市靜海縣。禹作敏是大邱莊農工商總公司原董事長。1993年因犯有窩藏罪、妨害公務罪、行賄罪、非法拘禁罪和非法管制罪被判有期徒刑20年,未及刑滿在1998年10月病保外就醫中服藥自盡。
當年的禹作敏大名鼎鼎,位及全國政協委員。而大邱莊是禹作敏充分利用手中的權力,依靠本村的“能人”與城市有關領導和企業結合快速致富的。1977年冬,地處團泊洼的大邱莊農民再也不能忍受窮苦,提出“誰能帶領大隊(即現在的村)致富,誰當書記”。這對時任村書記的禹作敏是個新的挑戰。他向社員保證,三年摘掉貧困帽子,如果實現不了,自動下臺。禹作敏因此取得了群眾信任,連選連任。一個人高度集權下的經濟改革就這樣開始了。他公開說:“我用的人,群眾選出來的一個也沒有。”而禹作敏用的“能人”中,特別是承包大廠的主要領導多是禹作敏本家堂弟、女婿等家族成員,或是“忠于”他的貼心人。
禹作敏在大邱莊“一呼百應”,直到最后他利用土皇帝般的權利賄賂政府官員甚至一些政府機構獨霸一方;采取以最低價格進原料、以最低的勞務費加工,千方百計避稅、逃稅,從而實現了低投入高產出原始積累辦法,實現了中國改革不到十年,1987年大邱莊工業產值達到2億元,稅后純收入4000萬元,分別比上一年翻了一番,1988年計劃產值達到5億元,純收入達到8000萬元的“一夜暴富”。禹作敏說,那時,“大邱莊住著工商、稅務、公安派出所5個人,還有銀行。法院幫我要款。他們的工資半明半暗,兩頭都拿工資,派出所所長的工資由我開。”
1992年,在國家統計局的統計年鑒里,大邱莊是社會總產值、人均收入等多項經濟指標連年穩居第一位的“中國首富村。”禹作敏也成為國內外的“新聞人物”。
有人總結說,禹作敏現象的直接和本質原因是產權不明。這不能說服人,因為這樣的解釋忘記了禹作敏曾經公開說的一句名言“去掉‘土’字我就是皇帝!”而帝王意識現在在我們的國民心里依然根深蒂固,不是自己想稱王,就是動輒拜服皇恩。其次,權力尋租更是禹作敏生存的溫床,而這個溫床又與帝王意識異曲同工。
禹作敏的變化有其深刻的社會政治和歷史背景,如果我們不對這樣的問題進行反思,僅僅去談“明晰產權”,就還會有這樣的擔憂:禹作敏是否在制造著另一批禹作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