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0年5月30日,新華社一則電訊引來人們愕然:南德經濟集團總裁牟其中因詐騙罪被判處無期徒刑。
牟其中稱得上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風云人物,他那海闊天空的神侃、驚世駭俗的創意、天馬行空的壯舉,著實曾讓人們敬仰過、禮贊過。然而,早在多少年前,就曾有人預言過:牟其中早晚要出事。一語成讖,不幸而言中,牟其中東窗事發,將以花甲之齡在牢獄中度過殘年,抱撼終生。這并非說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客觀公正地總結牟其中,使后人哀之而鑒之,還是很有裨益的。
從小商販到倒賣飛機,從“大陸首富”到“首騙”,從北京被捕到武漢庭審,20年間,牟其中走過了一段極富傳奇色彩的人生歷程。
牟其中,生于1941年,四川萬縣人,據稱其父曾是當地一位銀行家。1980年2月,牟其中借了300元錢在家鄉成立了“江北信托服務部”,做點當時被稱為“投機倒把”的生意,從重慶一家半停產狀態的軍工廠弄到一批座鐘賣到上海,又為萬縣一家皮鞋廠在外地銷出大量積壓的皮鞋,賺了不少錢。他從貿易中體會到:通過把生產、市場、金融、運輸等條塊分割的領域進行某種組合,可以釋放出巨大的能量。從1984年開始,牟其中弄到1000萬元搞了6個工廠,結果經營失敗,陷入了“三角債”。牟其中經過反思,感到搞實業太苦太累,風險也大,于是又轉回到搞貿易,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戲。
倒賣飛機應是牟其中一生的一個亮點。1988年到1992年期間,牟其中利用蘇聯解體的機遇,從我駐原蘇聯商務參贊等老同志處獲悉俄羅斯的貿易情報,他用了300多家的積壓產品,從俄羅斯換回4架圖154飛機給四川。美國哈佛大學已把牟其中這一轟天壯舉列為哈佛教學案例。僅此一點,把牟其中當作商戰高手也不為過。飛機貿易究竟賺了多少錢?有說3個億,有說0.8億,也有說0.2億。牟其中卻笑而不答,制造模糊,拋出懸念,讓你去想像,想像得越多越好。于是新聞媒體競相炒作,有家雜志估算牟其中有20億資產,將其列為大陸首富。
飛機貿易成功后,時任南德經濟集團總裁的牟其中頭腦已是40度以上高燒發熱。南德在1994年、1995年期間參與了俄羅斯兩顆通訊衛星的發射,據說投入了3000多萬美元,但衛星上天后,缺乏專業經營能力的南德公司卻找不到合適的買主。由于公司債務累累,只好廉價將南德在衛星中的股份以1000多萬美元賣掉,這完全是“賠錢賺吆喝”的買賣!從此,牟其中一蹶不振,靠行騙為生。
1995年6月,牟其中經人介紹與原湖北省輕工業品進出口公司離職人員、澳大利亞澳華公司經理何群相識,共同策劃以虛構進口貿易的方式,通過對外循環開立180天遠期信用證,達到非法獲取銀行資金的目的。并指使姚紅、牟巨等人配合何群實施詐騙,利用編造的虛假外貿進口合同,在銀行騙開信用證,獲取資金。從1995年8月15日至1996年8月21日,南德集團憑借虛構的進口貨物合同、交通銀行貴陽分行對合同的“見證意見書”,通過湖北省輕工業品進出口公司在中國銀行湖北分行共計騙開信用證33份,議付31份,獲取總金額6.2億多元,造成中行湖北分行2.9億多元損失,構成信用證詐騙罪。
牟其中一生中3次進大牢。前兩次,一次是1974年,牟其中因組織“馬列主義研究會”,以“反革命罪”被判刑;第二次是1983年在老家因“投機倒把罪”被關押。如果說前兩次是極左路線下的冤假錯案,那么第三次則是實實在在的詐騙罪,鐵證如山。牟其中算是徹底淹沒于市場經濟大潮中,永世不得翻身了。
要論當代吹牛大王,牟其中算是出類拔萃的佼佼者。這位大專學歷、口才頗佳的民營企業老總,說出話來常有新思維新觀點,但仔細斟酌,又是一張牛皮。
“哈佛培養總經理,我們培養董事長。”
“我們的目標是在2005年以前成為世界十強企業,這個目的一定要實現,也一定能實現。”
“我現在打算為中國每一個省搞一條高速公路,還有鐵路、通訊設施,我們要在滿洲里建‘北方香港’,在海外建幾十個投資銀行,當然還要在國有企業搞股份制改選,中國能做這些事情的公司只有我們一家。”
“我們完成了‘黃金潮’引水(融資)工程,以后發工資只用美元,南德人用人民幣的歷史一去不復返了。”
“南德衛星電視臺馬上要成立了,我們要往天上發10顆星、30顆星,在1997年7月1日,我們要向全世界直播香港回歸祖國的歷史性場面。”
“我們要炸開喜瑪拉雅山,打通南亞國際通道。”
這一連串驚心動魄、近乎神話的牛皮吹得人目瞪口呆,神魂顛倒,被某些文人奉為超前思維的大手筆,被媒體火爆炒作。
吹牛和撒謊從來都是騙子的高招,牟其中就是以這些牛皮大話來壯己聲威,壓倒對手。這些牛皮凸現了牟其中的狂妄無知。洞察南德底細的人說,牟其中的公司充其量是一個大雜燴、大拼盤,公司業務雖然橫跨航空服務、租賃、航運、金融服務、風險投資、貿易、工業、房地產、高科技、工程開發、信息咨詢等十多個領域,在國內外有二十多家分公司、子公司和七個主要研究所,貿易伙伴遍及世界各地,但除了倒回幾架飛機外,幾乎未做成一筆生意,連一個像樣的產品都沒有,牟其中自詡為“第四產業”。他的“分公司”“子公司”、“研究所”都是空的,一個單位只有一個人,甚至幾個單位只有一個人。牟其中與外國記者談話,在幾十天里把自己的資產越吹越大,“三億”、“六億”、“十億”、“十三億”、“二十億”、甚至“五十億”。他的顧問問他:“你的錢在哪里?你怎樣賺來的?你交了多少稅?”他神秘而得意地說:“誰來查我?!怎么查?!”
如果把牟其中僅僅定義為一個騙子,他的成敗得失,也許并不值得我們研究和總結。如果把他定義為一個民營企業家,則不但真正的企業家不屑與其為伍,牟其中本人也不會同意,因為他無此志向。牟其中是個充滿野心的投機分子,他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他的素質和他巨大野心的落差以及他所處的環境,注定了他不可能有最終的成功。所以,有識之士斷言,牟其中的失敗,不是一個企業家的失敗,而是一個投機分子的失敗。
牟其中太看中企業的政治包裝了。他喜歡人家說他有來頭,有政治背景。他野心太大,凡事講求政治色彩、轟動效應,高層政府才能做的事,他也要躋身其中,涉足其間。他曾口出狂言,要從俄羅斯買回航空母艦裝備中國海軍。他在南德公司初創時期組織橋牌賽,希望能邀請到鄧小平出場。圖154飛機貿易生意搞成后,他得志便猖狂,急于借機進入政界。一天,他說:“現在要設法讓xxx(中央某首腦)到南德來支持我,樹我為商界典范,誰能把xxx請到南德來,我給誰100萬元。”他固執地一再給中央領導寫信,千方百計找上層關系。
為了提高知名度,牟其中不惜重金創辦《南德視界》報,半月一期,分中、英、俄三種版本,每期發行2萬多份,四處散發,有求必寄。他的高論幾乎每期都有,以至人們弄不清他的主要精力是什么。這些宣傳品產生的廣告效應,使牟其中在人們的心目中是個儒商、紅色民營企業家。他曾直言不諱地說:“企業利潤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企業的政治形象。”這就一語道破了他的政治野心,他太迷戀政治了,夢寐以求地是想打入中國政界,用權力資本壟斷市場。
牟其中曾說過:他既不是企業家,也不是純粹的經濟學家,更不是野心勃勃的政治家,他給自己的定位是一個“四不像”——半個經濟學家+半個社會活動家+半個企業家+半個理論家。這四不像其實就是他這個投機分子的自畫像。
有人說牟其中是一個有商業眼光的人,但他決不是一個商人。他一次次地摔跤和不知反省,比他偶然的一兩次成功操作更能說明問題本質。牟其中更不是一個真正的企業家,他本該當個教員或者文人,去專門辦培訓機構,用三寸不爛之舌掙飯吃。那樣他也許會做得很好,成為一個出色的教授、文學家或者培訓師。無休止地給自己進行政治包裝和文化包裝,在我們這個越來越務實和理性的知識經濟時代已經沒有市場。
牟其中浮躁、狂妄、張揚、亢奮、冷酷、追求刺激、不近情理,是個知識龐雜但缺乏專業能力、充滿自信又有些固執、經常想像而時有夢囈、喜歡向人許諾卻總是落空、擅長舞文弄墨和演講報告卻缺乏實際操作隊伍、愛講世界經濟與金融大勢卻往往一知半解、愛說自己又發現了什么理論其實國內外早已有之、愛講大話愛作宏觀規劃卻過后就忘的人。他當初真應該去選擇賣嘴皮和耍筆桿的行當。
牟其中曇花一現,早知今日,何必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