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張愛玲小說的語言風格獨特,尤其是比喻這種古老的修辭方式在她的筆下散發(fā)出獨特的光芒,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采用匠心獨運的本體和喻體組合方式,營造新穎巧妙的藝術(shù)效果;通感的大量滲入,使比喻更加形象生動,富有感染力;運用比喻深刻剖析人物形象,表現(xiàn)對社會和人生的感悟。
[關(guān)鍵詞]:比喻藝術(shù) 本體 喻體 通感
張愛玲是現(xiàn)代文學史上富有傳奇色彩的女作家。她的作品以其深刻的人性剖析、蒼涼的藝術(shù)境界以及嫻熟的語言技巧,形成了獨特的風格。而其中,她以比喻這種古老而普通的修辭方式構(gòu)筑的語言奇觀,更是高人一籌,體現(xiàn)了她獨具個性的語言特色。
亞里士多德說:“比喻是天才的標志”。從張愛玲的小說中,我們確實看出了作者“天才”之譽的才華。張愛玲正是選擇了新奇獨特的本體和喻體的組合方式,運用超群出眾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使其比喻,處處閃現(xiàn)著她對事物的獨特認識及感悟,充滿了特定的審美價值。
一、采用匠心獨運的本體和喻體組合方式,營造新穎巧妙的藝術(shù)效果
一個比喻是否新穎巧妙,關(guān)鍵在于本體和喻體的組合方式。它應(yīng)該避免老生常談,而以推陳出新為尚。張愛玲的高明之處在于能以聰敏的心靈抓住常人意想不到的意象,去創(chuàng)造新的比喻。張愛玲在本體和喻體的組合上獨辟蹊徑,能使兩個毫不相干的事物通過比喻變得關(guān)系緊密而且寓意深長。張愛玲用相去甚遠的本體和喻體的組配,蘊含了作者的匠心獨運和巧妙搭配的機智,造成了一種新鮮的獨特的比喻修辭果。例如,“叢林中潮氣未收,又濕又熱,蟲類唧唧地叫著,再加上蛙聲閣閣,整個的山洼子像一只大鍋,那月亮便是一團藍陰陰的火,緩緩地煮著它,鍋里水沸了,骨嘟骨嘟的響。”(《沉香屑——第一爐香》)將山洼比作大鍋,里面的的蟲聲、蛙聲成了水沸聲,這兩個比喻的本體與喻體相似點還比較大,而月亮與“一團藍陰陰的火”則似乎相距甚遠,按常規(guī)思維我們很難將其聯(lián)系在一起,張愛玲抓住了本體與喻體在色彩與光線方面的相似性,舍棄了兩者在質(zhì)地、形狀等方面相異性,本體喻體在相似性方面雖然只有蜻蜓點水,但在效果方面卻畫龍點睛,細細品味,奇妙無窮。“生命像圣經(jīng) ,從希伯萊文譯成希臘文 ,從希臘文譯成拉丁文 ,從拉丁文譯成英文 ,從英文譯成國語。翠遠讀它的時候 ,國語又在她的腦子里譯成了上海話 ,那未免有點隔膜。”(《封鎖》)本體“生命”與喻體“圣經(jīng)”的搭配在人們慣常的觀念看來,似乎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但正是二者的巧妙組合,揭示英文教師翠遠單調(diào)乏味的生活如同圣經(jīng)上的文字——枯燥、有隔膜感。張愛玲正是用富有個性的藝術(shù)幻想,使看似遙遠、搭配異常的本體、喻體構(gòu)成的比喻煥發(fā)出奇異的藝術(shù)光彩。“背后大紅大紫,金綠交錯,熱鬧非凡,倒像雪茄煙盒蓋上的商標畫,滿山的棕櫚,芭蕉,都被毒日頭烘焙得干黃松鬈,像雪茄煙絲。”“梁家那白房子黏黏地溶化在白霧里,只看見綠玻璃窗里晃動著燈光,綠幽幽地,一方一方,像薄荷酒里的冰塊。漸漸地冰塊也化了水——霧濃了,窗格子里的燈光也消失了。”(《沉香屑——第一爐香》) “雪茄煙盒蓋上的商標畫”,“雪茄煙絲”,“薄荷酒里的冰塊”都是日常生活中的常見物,但一經(jīng)張愛玲的奇妙組合,立刻產(chǎn)生了不平凡的效果,用它們做比形象而又親切。張愛玲作品中的比喻信手拈來,既出人意料又耐人尋味,表現(xiàn)出獨特的著眼點和奇異的智慧。在張愛玲的小說中,處處都有精彩的比喻。喻體即使通常是日常生活中常見的事物,但一經(jīng)她的組合,立刻產(chǎn)生了不平凡的效果。張愛玲正是選擇了新奇獨特的本體和喻體組合方式,使其比喻處處閃耀著她對事物的獨特認識及感悟,充滿了特定的審美價值。
二、通感的大量滲入,使比喻更加形象生動,富有感染力
通感,就是在人們的審美活動中使各種審美感官,如人的視覺、聽覺、嗅覺、觸覺等多種感覺互相溝通,互相轉(zhuǎn)化。錢鐘書先生說過“在日常經(jīng)驗里,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覺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個官能的領(lǐng)域,可以不分界線……”在比喻中使用通感,使得本體與喻體產(chǎn)生于不同的感官,兩種官能同時發(fā)生作用,將抽象的、不易表達的思想、感覺具體化,使比喻事物意境濃厚,韻味無窮。在張愛玲的作品中,她往往在有限的篇幅中,竭力挖掘人物內(nèi)在心理,調(diào)動在場人物的各種感官,使語言充滿張力。如“薇龍一夜也不曾合眼。才合眼便恍惚在那里試衣服,毛織品,毛茸茸的,像富于挑撥性的爵士樂;厚沉沉的絲絨,像憂郁的古典化的歌劇主題曲;柔滑的軟緞,像《藍色多瑙河》涼陰陰地匝著人,流便了全身。”(《沉香屑——第一爐香》)將薇龍試穿衣服的感覺比作“爵士樂”、“歌劇主題曲”、“《藍色多瑙河》”,作者將觸覺和聽覺打通,非常巧妙地表現(xiàn)了主人公薇龍在追求和享受物質(zhì)過程中強烈而深刻的心理體驗。衣服究竟給人什么樣的感覺一時難以表達,作者跳離觸覺這個圈子從聽覺出發(fā),用音樂來比喻衣服的質(zhì)感,讓我們從感受音樂這個角度來感受它,不僅形象生動而且新穎獨特,很具感染力。又如“其中惟有一個人,他眼光灼灼地看了半晌,薇龍心里便像汽水加了檸檬汁,咕嘟咕嘟冒酸泡兒。”(《沉香屑——第一爐香》)“醋意”是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情緒,作者通過“汽水加檸檬汁”產(chǎn)生化學反應(yīng)、冒酸泡時發(fā)出“咕嘟咕嘟”的狀態(tài)、聲音,非常巧妙地把情緒這一抽象情緒變?yōu)榫唧w可感的事物,把心的感受同視覺、聽覺聯(lián)系起來,形象逼真,具有一種奇妙的視聽效果。再看這個例子“下午的音樂會還沒散場,里面金鼓齊鳴,冗長繁重的交響樂正到了最后的高潮,只聽得風狂雨驟,一陣緊似一陣,天昏地暗壓將下來。仿佛有百十輛火車,嗚嗚放著汽,開足了馬力,齊齊向這邊沖過來,車上滿載搖旗吶喊的人,空中大放焰火,地上花炮亂飛,也不知慶祝些什么,歡喜些什么。歡喜到了極處,又有一種兇獷的悲哀,凡啞林的弦子緊緊絞著,絞著,絞得扭麻花似的,許多凡啞林出力交纏,擠榨,嘩嘩流下千古的哀愁;流入音樂的總匯中……”(《連環(huán)套》)如不借助比喻單純的描繪音樂,無法給人一種深切的感受。而作者抓住本喻體間的相似點——嘈雜,充分調(diào)動自己的想象力,將音樂給人的感受用狂風暴雨,火車呼嘯,人們歡慶,焰花炮竹,嘩嘩水流等一幅幅喧囂錯亂場景替代,比喻使得原本平淡的音樂生動了。在張愛玲作品中,通感的使用讓各種感官共同參與對審美對象的感悟,克服審美對象知覺感官的局限,從而產(chǎn)生的更加豐富和強烈藝術(shù)效果。
三、運用比喻深刻剖析人物形象,表現(xiàn)對社會和人生的感悟
張愛玲小說里的比喻不僅表現(xiàn)了作家奇異的智慧和深厚的藝術(shù)功底,而且還滲透著作家對社會對人生深刻而獨特的感悟。張愛玲的小說很多是描寫“香港”和大上海“十里洋場”社會的“現(xiàn)代文明”和封建文化交織漸變的文化背景下的普通女性,她以現(xiàn)實主義手法揭露陳腐的社會對人性的摧殘和扭曲,從一個新的角度去表現(xiàn)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生動地再現(xiàn)了都市女性的生存狀況。在《茉莉香片》中的馮碧落在她的兒子聶傳慶看來“她不是籠子里的鳥。籠子里的鳥,開了籠,還會飛出來。她是繡在屏風上的鳥——悒郁的紫色緞子屏風上,織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鳥。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給蟲蛀了,死也還死在屏風上。用“繡在屏風上的鳥”來形容馮碧落的婚后生活。籠子里的鳥是活的,有朝一日籠子一開還能飛出去;繡在屏風上的鳥卻只能一動不動地霉爛下去,“死也還死在屏風上”,這是作者對女性的悲劇命運描繪。長期的奴役與壓迫已經(jīng)使得她們內(nèi)心深處那一點點可憐的自尊與個性消失殆盡,異化為徹頭徹尾的女奴,這“屏風上的鳥”成了某種生存境遇和思想性格的象征,還包孕著作者深刻的人生感悟,隱藏著濃郁強烈的蒼涼意味。《金鎖記》中對曹七巧有這樣的一段描寫“耳朵上的實心小金墜子像兩只銅釘把她釘在門上——玻璃匣子里蝴蝶的標本,鮮艷而凄愴。”曹七巧為了金錢嫁給殘廢少爺,七巧被金墜子釘住了,七巧被錢的枷鎖鎖住了,這就是七巧的寫照,也是所有禁錮在傳統(tǒng)的深宅大院里的女人的命運的寫照。同時她把自己變?yōu)椤安A蛔永锏暮麡吮尽保岛粋€活生生的生命被殘害。《紅玫瑰與白玫瑰》中對妻子和情婦有一段精彩的解釋“振保的生命里有兩個女人,他說的一個是他的白玫瑰,一個是他的紅玫瑰。一個是圣潔的妻,一個是熱烈的情婦——普通人向來是這樣把節(jié)烈兩個字分開來講的。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朱砂痣。”女人被比作“玫瑰”是因為她們分別承載著男權(quán)社會男人的性愛理想和婚姻追求。紅玫瑰,是熱烈的情婦,可以滿足振保在淡乎寡味的瑣碎生活中壓抑的情欲,追求放縱的快樂而不用負擔任何責任;白玫瑰,是圣潔的妻子,可以用來維護他作為一個正統(tǒng)、被社會接受的男人的尊嚴。張愛玲通過比喻,在殖民地與半殖民地的現(xiàn)代都市的背景中,展示人的精神的墮落與不安,展示人性的脆弱與悲哀。
通過上文的分析,我們了解了張愛玲的小說中比喻藝術(shù)的三個側(cè)面,從而進一步領(lǐng)略了她獨特的藝術(shù)手法。張愛玲憑借豐富的想象力和個性化的思維模式,創(chuàng)造了諸多令人叫絕的奇喻,處處顯出精雕細刻,給人以意外的驚喜和不盡的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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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遼寧職業(yè)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