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地的思索與批評公信度

我與學智相識是在2005年，他那時在魯迅文學院學習。他們那個班，因為特殊原因時間很短，只有兩個多月。學習期間我與他接觸并不是很多，倒是在他離開學院以后我對學智才有了較為真切的認知。

2006年我到寧夏銀川文聯(lián)做調(diào)研，到達的當天，接到學智的電話說是要到賓館看望我。等了很久他一身風塵趕來了，我奇怪一市之內(nèi)何以帶出如許顏色，詢問之下才知道他并不住在銀川，而是卜居在與銀川頗有些距離的石嘴山市。學智在一所中學教書，教學之余，從事文學批評，發(fā)表了近百萬字的批評文章。我對在中學工作的同志歷懷敬意。原因是這樣的工作是燃燒自己，照亮他人，具有紅燭精神；同樣，對于文學批評我也是歷來懷有敬重之意。因為這是文學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翼，是創(chuàng)作的引領(lǐng)與指正，是冶煉黃金一樣的工作，從事這樣工作的同志怎能不引起我們的尊重？但是，學智也有苦惱。這是一個與邊地創(chuàng)作正相悖論的話題。邊地的作者可以因為獨特的地域特色而增加文本厚重，而同樣身處邊地的批評者恰恰因為這樣的特殊環(huán)境而難以獲得話語的中心權(quán)利。學智不僅身處邊地，而且身處文學工作的邊界之外，可謂邊地的邊地，他的苦惱不問可知。但是，即使如此，學智仍然不失對文學的拳拳之心，身處江湖而心存魏闕，也就賴于此，使得中國文學的批評園地除了繁華韶景還生存有幽芬冷郁的花朵，對于這樣的花朵，或者是因為偏好，我反而會有更多的閱讀興趣。究其原因，比如對于學智的批評，與他身處邊地，也就是文學邊緣地帶有關(guān)，而這樣的地帶對于他這樣的批評者，他的同學王春林認為又是實乃幸事：“因為置身邊緣，所以牛學智才可以免除諸多文壇人際關(guān)系的纏繞與影響，從自己真實的閱讀感受出發(fā)，發(fā)表自己對于文壇獨到的見解與看法；因為置身邊緣，所以牛學智才可以免除文壇時尚風向的遮蔽與左右，冷眼旁觀，客觀思考，對于文學界的思潮動向，對于具體作家的作品做出具有獨立價值的藝術(shù)解讀與審美判斷來。”春林似乎更多強調(diào)了置身邊地的好處，所謂將劣勢轉(zhuǎn)化為優(yōu)勢的思辨，這固然不錯。但是，哪一位批評者不愿意屹立于文壇的中心呢？因此從這個角度講，我理解春林的話更多是還是對學智的鼓勵與慰藉。對于廁身中心地帶的人物，春林當然也有議論：“正是他們之間在彼此呼應(yīng)地不斷地掀起或者制造文學界大大小小的事跡與現(xiàn)象，主導(dǎo)與引領(lǐng)當下中國文壇的思辨”，結(jié)成了大大小小的同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是為了文學的真諦而是追逐文學以外，或者說是文學所能夠帶來的世俗利益，在這樣的利益集團面前，學智與春林如此只知文學而不知文學以外的人自然會被日益地邊緣化，而被譏為“憤青”。

我之所以欣賞學智包括春林的原因就在于此，以一種朝圣者的虔誠心態(tài)探索中國當下文學現(xiàn)象與思潮，這樣的人，在當前文壇并不很多，且處于減量而不是增量的狀態(tài)，這就難免令人憂慮而對學智的敬重愈增幾分。學智的批評，比如他的《尋找批評的靈魂》（青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8月出版），依我看大概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宏觀，一類是微觀。關(guān)乎前者的梳理與關(guān)乎后者的研究被分別編進“文化視野與文學批評”“文學細讀與批評的靈魂”兩編之中。這樣，宏大與細小相互呼應(yīng)而互為表里。這不僅顯示出學智的編輯原則，也折射出他的治學精神。我從來認為，為學之道在于大小二字，大，即宏觀；小，即微觀。微觀是基礎(chǔ)，宏觀是主導(dǎo)，二者不可或缺。多年來我們的批評多宏觀而少微觀，往往陷于空疏而不堪其用。而在文化大潮的席卷之下，文學批評日益喪失了獨立意義。當著文學批評不再是從文本的角度闡釋文學，而是闡釋文化的時候，文學批評也就難以回避尷尬的境界；當著文學批評不再研讀文本甚至脫離文本而游走于各種文化與思潮之間的時候，文學批評也就丟失了獨立于文化的基準。當然這并不意味反對闡釋文化而是說不應(yīng)該以此作為唯一宗旨，作為避免文本分析的理由。我從來認為文本研究與作品的個案分析是考量批評者的基本功，很難設(shè)想沒有細讀過一定數(shù)量作品，探討過一批個案的批評者的眼光精準而又洞悉入微。以此考量，喧囂于文壇的眾多的文學批評也就名實難符，進而使得批評的公信度難免受到質(zhì)疑。而且在這質(zhì)疑的幕后不時閃爍出狐疑的光芒。

這就牽涉到批評的道德底線。毫無疑議，批評家應(yīng)該恪守源于內(nèi)心深處的道德律令，從而做出可以讓公眾信賴的判斷，而不是其他。當著批評者的底線動搖，批評者的視野自會駁雜荒蕪，這就不能不探討批評的本質(zhì)問題。批評是甚么？批評無非是批評家與作家和讀者之間，一種發(fā)于文本的交流，我們當然愿意這種交流是真誠平等而不是虛偽甚至欺詐的，把金子說成金子而不是黃鐘毀棄、瓦釜雷鳴，而在文學日益變成大眾消費品的時代，能夠堅守本來應(yīng)該堅守的底線已然蛻化為稀缺物品， 這就不能不令人警覺而憂慮。學智很注意這條底線，從而撰寫出不少與市場保持距離的批評文字，顯現(xiàn)出一位批評者的擔當意識，我之所以欣賞他的原因，很重要的因素也在這里。學智尚年輕，批評的道路本身漫長、艱辛，何況像他這樣的業(yè)余者。他曾經(jīng)這樣描述自己：“我是一位業(yè)余的文學批評者，我常身陷基礎(chǔ)教育與高雅文學追求的矛盾之中，量化制工作考核的緊緊威逼，注定了我只能在夜晚面對我喜歡的文學，但就在夜夜燈花的微光里我也寫出了近百萬字的批評文章，這也足見我對文學的熱愛。”祝愿學智在批評的生涯里不失風骨，研閱窮照，窺象運斤撰寫出有利于文學與時代的優(yōu)秀作品。這當然不僅僅是我，也是眾多友人出于心曲的誠摯祝愿。

2008.4.10

責任編輯 子 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