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臺之下,剛卸下華服的她看著那張鮮紅的請柬,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青澀少年在功德簿上一筆一畫、虔誠地寫下地久天長。
{十七歲那年的雨季}
十七歲時,秦曉雪由于身材高挑被選到了學校的女籃隊。其實并不會打球,同意加入只是因為每天下午的訓練可以免去冗長又沉悶的自修。訓練也并不太累,帶隊教練非常好糊弄,她在女籃隊里待了大半學期,球技依舊糟糕。
直到那年初夏市中學生籃球比賽拉開帷幕,她才開始手忙腳亂起來。集訓時終于被教練發現了她是濫竽充數的南郭先生。不得已之下,教練請了學校男籃隊的隊長莫以安來給她惡補球技。
三步上籃不過關,定點投籃不過關,就連體力也不過關。莫以安對著這份糟糕的成績皺了皺眉頭。“這些可都是最基本的項目,你到底是怎么進籃球隊的?”她低下了頭,“我也不知道,有一天教練突然找到我說我身材很適合打籃球,就進了……”確實,其他女生站在莫以安的身邊要差上一個腦袋,而她正好到他的眼睛。她稍一抬頭,便四目相對,緋紅爬上臉龐。莫以安扭過頭去,聳聳肩,“那就訓練唄。”
于是,除了每天的集體訓練時間,放學后秦曉雪和莫以安兩人依舊在球場上揮灑汗水。
畢竟對籃球并不熱愛,即使下了那么多的苦功,她還是被教練從比賽名單中刷了下來,也退出了籃球隊,從此不必再進行訓練。但有空時她總是會到籃球場上,站在一片樹蔭之下遠遠地看莫以安訓練。
去的次數多了,籃球隊里的男生們見到她總會壞壞地調侃上幾句。休息時,也會知趣地把莫以安推到她面前,讓他們獨處。每當這時,她心中就小鹿亂撞,常常遞上一包餐巾紙給他擦汗后眼神就心虛地往別處瞟。
那年的籃球比賽,莫以安帶隊得了冠軍,他自己也得了個人獎。頒獎結束,他牽著她的手走上天臺。他們并肩站著眺望遠方,莫以安忽然將臉湊了過來。盛夏的陽光很烈,毫無遮蔽地打在他們身上,卻不感到炎熱,只覺一股溫柔的力量輾轉舌間。
高三的時候,她開始和莫以安一同上學放學。
莫以安讀理科,她讀文科。有一回文科班加課考試,考完天色都已晚了,學校里幾乎沒什么人。她獨自走回家去。不曾料到會遇到流氓。幾個染著黃發的人猛然從拐角處竄了出來, “小妞身材不錯,今晚就陪爺幾個玩玩。”說罷便將她逼到了角落里。
正當她手足無策時,莫以安出現,和他們廝打起來。那幾個流氓不是他的對手,三下兩下就被撂倒。原來那天莫以安并沒有先走,而是一直在等她。看見她出來,就默默地跟著保護她。
應該會很感動的,可那一夜她都很恐慌,因為那幾個流氓中有人被打落了牙齒,流了好多血,而且,那人別著和她相同的校徽,很面熟。
越是擔心的事情越是容易發生。那個被打落了牙齒的不是別人,正是學校最大贊助商的兒子。學校以打架生事為由開除了莫以安。
離開學校的那天,莫以安將她輕擁入懷。“曉雪,我們還是分吧,我怎么還配得上你。”她在他懷中流著淚拼命搖頭。“不,別說這話,我們不會分開的。”
之后,莫以安在父母的安排下進了一家酒店工作。
高考臨近,一向不知以后要做什么的她忽然起了當模特的念頭,父母很贊同這個想法,莫以安也說不錯。于是便開始了緊張的專業學習。
本以為毫無基礎的她頂多能考個本地的普通模特學校,誰知她最終被她的第一志愿——北京一所模特學院錄取了。收到錄取通知后她傻了眼,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難過。告訴莫以安這個消息后,他沉默良久。面對不久后的離別,他們兩個相對無言。
他不顧父母反對,辭掉了在酒店的工作,毅然決定前往北京發展。
臨行前,他們去了寺廟祈愿。在功德箱里投入了香火錢后,他們各自提筆在功德簿上寫下心愿。她寫的是“去北京后一切安好”。她要看莫以安的心愿,他卻扭捏地不讓。最后她故意說要喝水讓他去買,她趁機返回翻看功德簿。一番搜索后,她看見莫以安的名字下寫的是,此情天長地久。
合上功德簿,她熱淚盈眶。她暗暗發誓,一定要讓這個心愿成真。
{我們會怎樣}
模特學院的生活并不輕松,光一門形體課就有夠受的。她每天都累得夠嗆。不過再怎么累,隔幾天她都會去學校附近的甜點站,那里是莫以安工作的地方。
她喜歡坐在吧臺邊,看著莫以安忙忙碌碌地制作各式各樣的甜點,雖然更多的時候,甜品都是那個嬌小的老板娘做的。畢竟莫以安只是個新手,只學會了一些簡單的甜點制作。其中他最拿手的是焦糖布丁。
每次去甜點站,莫以安總是企圖讓她吃一份他親手做的焦糖布丁,可她最終吃的永遠都是龜苓膏,誰讓模特需要時刻保持良好的身材呢。
莫以安看著她吃一成不變的龜苓膏,說,“這樣的話,養你倒是很輕松。”她裝作生氣,白了他一眼,“誰要你養啊。”
老板娘叫關關,也是個很年輕的女孩。每當這時,她總會在遠處抿嘴一笑,然后知趣地不接近他們。
或許真的是選對了專業,雖然很累,但她如魚得水。
系里有兩個法國巴黎對口學校交換生的名額。輔導員找了她,說其中的一個名額可給她,要她好好考慮考慮。其實她并沒有考慮的打算,莫以安為了她付出了那么多,她又怎能拋下他一人去法國呢?
她接到的第一份工作,是一場手機秀。賺到第一桶金,她帶著幾個朋友去甜點站狂歡慶祝。莫以安和關關特意提早了一個小時結束營業,閉門狂歡。
提早知道消息的關關好心地做了許多份精致甜點,一整天都沒舍得賣,可關關忘記了她的朋友們也都是要做模特的,和她一樣要控制吃甜點。她略帶抱歉地告訴關關她們都只要一份龜苓膏和飲料時,氣氛有點尷尬。看到這個情況,莫以安打了個圓場。“既然你們不吃,那這些美味的甜點就只能由我和關關解決了。”
那天莫以安也做了焦糖布丁,最后是關關吃的。關關一邊吃,一邊告訴他哪里做的不錯哪里還需改進,他一臉認真地拿筆記錄下來,仿佛周圍沒有其他人。有個朋友在她耳邊悄悄地說了句,“哎,男朋友每天和其他女生朝夕相處,你不介意的哦?”
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那天的龜苓膏特別苦。是不能發作的苦,只能在舌尖上緩緩蔓延的苦。
{曲終人散,原來地久天長只是幻想}
有了第一次,接工作開始變得頻繁。她的空閑時間不是在甜點站里度過,就是穿梭于各個秀場。
接那場珠寶秀,完全是托一個學姐的福。可她意料不到,這場秀會給她帶來這般災難。
走秀結束,后臺一片喧鬧。她并不在意,她正在專心地卸妝,因為一會要和莫以安約會。誰知喧鬧的聲音愈來愈嘈雜,最后鬧到了她的身邊。工作人員清點珠寶時發現少了一條項鏈,而那項鏈最后一次出現正是在她的脖子上。
面對來勢洶洶的幾個工作人員,她欲哭無淚。勢單力薄的她只得接受搜身以證明自己的清白。折騰了很長時間,他們終于肯讓她走了。只是項鏈依然毫無蹤跡,她依然被懷疑著。
剛走出秀場,她就收到了莫以安的短信,他說自己臨時有事約會改期。
她一個人茫然地走在街頭,腦袋里一片空白。明明沒有做卻被冤枉,她的委屈已近乎飽和。她更不敢想象事情鬧出去會是怎樣的后果。
無意地,她走到了甜點站。甜點站已經關門了,可里面還開著燈。她探頭張望了一下,卻見到莫以安正抱著關關……她忍了很久的眼淚瞬間奔騰而下,傾瀉不止。
第二天,她接到了珠寶秀負責人的電話。負責人非常誠懇地向她道了歉,那條項鏈其實并未遺失,是工作人員清點錯誤。她淡然地回答沒事。或許,她是該感謝這個錯誤的吧。
她同意了做交換生去法國完成學業。準備出國期間,她沒有去見過莫以安,也不接他的電話不回他的短信,斷絕一切和他的聯系。
但莫以安終于還是找到了她。“曉雪,最近你是怎么了,為什么要躲著我?”
她低著頭說,“我們分手吧。”這句話她練習了好多遍,終于以冰冷的語氣從她的口中說出。
莫以安抓住了她的手。“為什么?到底是什么原因?”
她猛然抬頭,瞪了他良久。卻說,“因為,我要去巴黎了。”
她的手被慢慢松開。莫以安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是啊,我怎么還配得上你,我早該明白的。”
出國前,他都沒有來找過她。她臨行前的一夜,莫以安給她發來了短信。“祝你成功。”她毫不猶豫地將之刪除。“虛偽。”
{真相為何總是姍姍來遲}
四年一晃而過。
學成歸來的她成為了模特界冉冉升起的新星。秦曉雪這個名字被越來越多的人熟識。除了模特界,她還涉足影視圈,當年的學姐辭了之前的工作成了她的經紀人。只是,她拒絕愛情。
然而,還是見到了他。
又是一場珠寶秀,主辦方依然是當年的那個,甚至相關的工作人員都沒有改變。改變的是,她已不是當年那個初涉世的懵懂女孩,她是那晚最耀眼的星。
結束后,她在后臺驀然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莫以安現在已是一名時尚雜志的記者。
他們相對無言,沉默良久。直到他的同事來催他,他才開口。“我要結婚了。”他從包中拿出了一張請柬。“一直都給你準備著,沒想到真能見到你。愿意的話,就來吧。”說完,他便匆匆離去。
她留在原地,翻開請柬,新娘那一欄上,并不是關關。
寫在鮮紅請柬上的日期到了,她思量了很久,還是決定去。由于身份特殊,那天她戴了副大墨鏡。
入場時,她和其他來客一樣,遞給了莫以安一個紅包。她的心已然平靜。接過她的紅包時,她感覺到莫以安的手輕微地顫抖了一下。不過他也很快給她一個平靜的微笑。過往的一切,都在此刻結束。
之后她挑選了一個偏僻的角落入坐。即使刻意隱藏身份,還是被人認了出來,是關關。
關關熱情地坐到她身邊。“曉雪呀,真是好久不見了。”
她也客氣地回應。
這時新人入場了,鮮花紛紛揚揚地撒下。“唉,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和以安才是一對。你還記不記得他那時候很喜歡給你做焦糖布丁,他說終有一天,你早上醒來看見床邊放著一份誘人的焦糖布丁,你甜蜜地吃,他在你身邊甜蜜地看。所以這道甜點他學得特別認真。可惜啊……”
她的笑有些尷尬。
“這些年你不在,他一個人確實太累了,見到了現在這位后就立刻決定在一起了,也不知道是喜歡她哪點。不過,或許這樣也好吧。”關關說得有點無奈。
“你……難道你沒有和他在一起嗎?”她不解。
關關聽后笑了出來。“什么呀,我和以安一直都是朋友啊。當初你們分手的時候要不是我生病住了院,我說什么也不會讓你們分啊。”
“住院?”
“是啊,說來還多虧了以安。那天好像應該是你們約會的日子,我吃壞了東西食物中毒,倒在店里連動的力氣都沒有,以安知道后立刻回來把我送去了醫院……”
鏡子前,她摘下眼鏡,茫然地盯著鏡中的自己。原來,一切都是……
“姐姐,”一個小女孩不知何時站在了她邊上,“姐姐,你長得真像新娘,你是不是新娘的姐姐呀?”
“咦,姐姐你怎么哭了呀?”
{你,幸福就好}
時隔多年,再次來到這座寺廟,秦曉雪只覺得恍若隔世。寫著地久天長的那本功德簿,如今已被風吹到了哪一頁呢?
提起筆,這次她只寫下了四個字。
愿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