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的單車

她不敢想象他知道她的心事。雖然她也覺得何小田看她的眼神與別人不同。

1

葉若微從艾明媚身邊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她感到芒刺在背。她坐下來翻開書，盡力將眼睛放在那些英文單詞上，不去想艾明媚如刀片的眼神。

何小田大大咧咧的走過來坐在葉若微的身邊，拿起她的鋼筆在手上轉動。

艾明媚“忽”地起身，起腳將椅子踢開，走出教室，嘴里輕輕地飄出一聲：賤相。

葉若微壓住自己抽泣的聲息，大顆的眼淚簌簌地滴在書本上，何小田匆匆地追出去。傳來他憤怒的叫喊：艾明媚，你有病！

葉若微低下頭，她的長發掩蓋住陽光下白皙的臉，憂傷如陰影一遍遍撫摩著她。

葉若微從來沒有回應過何小田，何小田和艾明媚猶如哥們，這也是他們的事情。葉若微從不關心。

下課鈴聲響了，何小田飛快地跑出去。葉若微看見他奔跑的背影心里有微微的疼痛。

葉若微看見何小田推著單車站在她家對面的梧桐樹下，她緩緩地從他面前走過，沒有看他一眼。

葉若微，對不起。他看著她，沒有不羈的笑容。葉若微轉過頭，看著他，不發一言。她眼里的憂傷如水如霧侵蝕了他少年的時光。

何小田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注意到了這樣一個安靜的女生，有時葉若微稍一回頭，剛好他們的眼神碰觸一起，他看見她慌忙轉過眼神。他和艾明媚就不會這樣。艾明媚猶如陽光下的向日葵，任誰的眼神，她都是高挑起細長的眼眉，從不回避。

何小田的位置坐在葉若微隔壁的后兩排，她的側面正好寫滿他的眼角。蝴蝶可以在葉若微的睫毛上跳舞，那么長，那么翹。葉若微功課很好，她從不愛像艾明媚那般愛出風頭。得到老師的表揚也是微微低下頭，眼神放在課桌前。

葉若微注意到他才是那個清早。若不是那個清早，何小田騎著單車從一路小跑的葉若微身邊經過，何小田轉過頭對她一笑，早呵，葉若微。陽光照著他的臉，潔白的牙齒，干凈的笑容。快遲到了，她因為奔跑開了兩朵桃花在臉頰。他停下來，等她。

葉若微直直的坐在單車后面，她的手抓著單車坐背，呼吸憋得緊緊的。

何小田的頭發真短，襯衫的領子白白的。她第一次坐在男生單車后面，這么近距離地看著一個男生的背影。

快到學校門口，葉若微就叫停下。他停下來，她說謝謝。他想說什么，她已經朝著校門口跑去。何小田看著葉若微瘦小跑動的身影，他覺得葉若微像含羞草，指尖輕觸，便卷起葉片，猶如卷住一個秘密。

2

何小田對著艾明媚不再稱兄道弟，和葉若微也形同路人。

葉若微知道何小田的眼神仍在偷偷看她，雖然他已經不再如從前那樣大大咧咧地走到她的座位旁。她用全部精力放在學習上，還有一年就要沖刺大學的獨木橋。她可以將艾明媚的眼神過濾了，而她讀書讀累了，她就會想起何小田短短的頭發，白白的襯衫領子。

她知道艾明媚看見了何小田騎著單車帶她到學校，才會出口罵她。艾明媚一定是喜歡何小田的，她總是站在何小田身后的單車座上，艾明媚的短發迎著陽光猶如鍍了一層金絲。葉若微見過幾次艾明媚站在何小田單車后座的颯爽英姿，她覺得很好看。

葉若微不恨艾明媚，她只是覺得委屈。

學校舉行運動會，何小田帶著班上的男生和隔壁班爭奪籃球賽的冠軍。何小田穿著白恤衫在籃球場上跑動的身影猶如飄忽的白云，在葉若微的心里忽上又忽低。艾明媚以班級榮譽組織了“啦啦隊”，女生高呼著“加油，加油”。葉若微安靜的坐在最后一排。

中場休息時她分明看見何小田找尋她身影的眼神，她迎著他的目光，這一次沒有退避。她對他微笑。

何小田帶著班上的男生拿了冠軍，艾明媚帶著“啦啦隊”的女生吵鬧著去學校門口吃燒烤。葉若微起身要離開，滿身汗水的何小田跑過來對她說，一起來吧，葉若微。

她低下頭，說，不了，你們去吧。

她轉身聽見艾明媚大聲的說，人家要考清華北大，別耽誤人家做功課。

葉若微不討厭艾明媚這樣的人，只是也做不了朋友。葉若微低頭想了一下，仿佛自己也沒朋友。

葉若微看見艾明媚站在何小田的單車后座上，高高的，艾明媚的頭發一下長了許多，迎風飛舞。

站得高原來是這么美妙，樹葉柔柔地撫摩著臉頰，葉子的清香撲鼻而來。站在單車后座的人不是艾明媚，而是自己。葉若微笑著醒了，清晨的陽光從窗簾縫隙里透進來。

葉若微去到班里，聽見同學們竊竊私語，看見她聲音戛然而止。她覺得有些奇怪，第一節課時，何小田的位置是空著的，艾明媚的也是。

整個上午那兩個位置都是空著的，葉若微心里隱隱的痛，又有些不安。

第四節課是班主任的課，他說，何小田和艾明媚昨天發生車禍，所幸的是艾明媚是輕傷在家休息，何小田下腿骨折，要留院治療。希望班上成績好的同學能去醫院幫何小田補課。

老師又說，平時叫你們不要太胡鬧，拿了一個冠軍就樂極生悲。快沖刺了，你們的首要任務是學習，迎接考試。

放學后，葉若微跟在老師身后問起醫院的地址，她說，我可以幫何小田補課嗎。她不希望老師誤會。老師贊許的說，葉若微平時不愛講話，其實蠻懂事的。

3

下午放學后，她在街上買了包水果。等天暗了，她想去醫院探望的同學們應該回去了，才去醫院。

何小田睡著的樣子像個孩子，病房里沒人。電視機開著，播著新聞。葉若微關了電視，她站在何小田的病床前，看著這個出現在她夢境里的男生。

何小田睜開眼睛，他笑起來。葉若微，你怎么來了。他要起身，或許牽痛了傷口，表情痛苦。她向前急急地扶住何小田，兩人從來沒有這么近距離的接觸過。何小田的眼神如雨點一樣撒在葉若微的心里，起了漣漪。

葉若微慌忙放手說，何小田，你住院這段時間我幫你補課，你的功課不會落得太遠。

何小田沉默半晌說，葉若微，你為何那么憂傷。

葉若微抬頭看著這個男生，她的臉紅云燃起。初夏的彎月淺淺的鑲嵌在淡藍的天空，如她的心事，細小的。

疼不疼。艾明媚傷得不重吧。她小心地問。何小田輕描淡寫地說，都是我不小心。

我明天帶書給你補課吧，你好好休息。老師希望有人幫你補課，希望艾明媚不會亂想。

葉若微，你別介意她那張嘴巴。我有告訴她不許欺負你。

何小田，我只是幫你補課。葉若微的聲音因為緊張緊繃繃的，她不敢想象他知道她的心事。雖然她也覺得何小田看她的眼神與別人不同。

艾明媚來上課了，她的眼神不再像刀片割著葉若微的身影。放學時她叫住了葉若微。艾明媚包著紗布的臉，還有些淤青。

葉若微，對不起。她說。葉若微覺得很驚訝，說話的仿佛不是艾明媚。

那天出車禍之前，大家在學校門口吃燒烤。何小田對艾明媚說，以后不要欺負葉若微。艾明媚說，好，但是要何小田喝光一支啤酒然后騎單車帶著她站在后座上。

何小田二話不說提著一支啤酒就往嘴里灌。他把單車推過來，讓艾明媚站上去。她看他認真的樣子，于是戰戰兢兢地站了上去。

何小田歪斜著騎著單車向路邊沖去，艾明媚從單車上跳了下來摔個底朝天，何小田已把單車沖進了路邊的深坑里。被人抬出來，他還在說，艾明媚，以后不許再欺負葉若微。

葉若微心急如焚的往醫院奔去，她推開病房的門，床是空的。身后傳出“篤篤”的拄拐聲，何小田干凈的笑容，露出潔白的牙齒，猶如第一次對著她說，早呵，葉若微。

她站在那里，眼淚一涌而出。

怎么又流眼淚了，他拄著雙拐像大人一樣的說話。

何小田，好好溫書，我們一起考上大學。葉若微紅著眼睛認真的看著何小田陽光的臉。

何小田用力的點頭，只要你不再那么憂傷，葉若微。

等你的腿好了，能不能也讓我站在你的單車的后座？葉若微的聲音柔柔的說，何小田聽起來第一次覺得葉若微沒了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