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傻傻地走在街上,想找個安靜干凈的地方盛放我的悲哀,不讓別人看見。可街上滿是晃動的人群和骯臟的殘雪,就像冬日的寒風穿透身體般的冰冷,煩惱。
我又失戀了,不知為什么我總是失戀。我努力地迎合男友的口味,就像炒菜用的佐料,喜歡醬油就多放點,不喜歡醋就少放點,可還是莫名其妙被拋棄,就像丟棄的醬油瓶。這一次更是可笑,我給男友打電話說我今天生日,男友說請我吃飯,一會又說也不一定,如果老板找他有事就取消。我就說那現(xiàn)在就取消吧!他說你生氣了。我說沒有,既然你忙就別請我吃飯。他說不對。我說你真磨嘰。他說你跟我發(fā)火。我說沒有。他說你就跟我發(fā)火,告訴你從來沒有女人跟我發(fā)火,你竟然跟我發(fā)火,你不是要凌駕我之上嗎?我看我們不適合處朋友,還是分手吧!我說我沒……沒等說完電話就掛了。我趕緊把電話打過去說,你就遷就遷就女人吧!他說,這不是遷就的事,我們性格不合適。我道歉說我心情不好。我沒說完,他就撂下電話。那么,心情不好,可到底是因為上午的病人呢,還是周日沒有接到他的電話,也許是月經(jīng)前期的綜合癥,再就是更年期提前了。無論哪樣的生理或心理的疾病,我都失戀了。我來到一個垃圾箱旁,站住,把手放在胸口,把心中的悲哀拿出來,握在手里,使勁地揉搓成一團,丟掉。然后,我跑回到家里,用力推開門,可能是用力過猛,我的心悶痛。于是我對著酒杯喃喃低語:“我到底哪兒不好。”
“不是你不好,而是你太好,一個女人太好會給男人造成壓力。”曉雪說。曉雪是我的大學同學也是同事,朋友,室友。我們一塊兒住,或者說,我們合租一間房。她一見我這么早回來,馬上反應,我失戀了。就勸我。“男人喜歡任性的女人,你沒看現(xiàn)在都喜歡看我的野蠻女友嗎?你應該壞點。”她笑嘻嘻說。
“我太好了,好什么時候變成缺點,男人是不是都瘋掉了!”我說。
“男人沒瘋,是你傻了!這個世界就像游戲場,每個人都在玩游戲,就你一個人把游戲當成正經(jīng)事。”曉雪說。
我盯著她來回扭動的屁股,沒應聲。她一見我沒應,轉過身說,“傻子,我再刺激刺激你,他這星期日結婚,咱們同學都去,你去嗎?”
他?
“他結婚了?”我自語。他是我的第一個男友,大學同學。每天跑我宿舍,一到就不走,海闊天空瞎聊。他總沒錢,很窮。每次來都把我的零食吃光,于是我就買了許多吃的,看著他唾沫橫飛地吞咽。可是他還是吃膩了。有一次,我下課推開門,看見他和我的室友正在打情罵俏,相互喂著薯片,就像兩個低能的弱智。我就在他們面前站著。他們好像并不在乎,嘴里含糊的笑聲像蹦出的啞豆,唔嗤唔嗤的。我氣。他們分開了。他說薯片沒有了,他去買,我說買完就別回來了,他用鼻子哧了一下,走了。再也沒來。我就天天恨曉雪(曉雪就是和男友打情罵俏的室友),看都不看她,天天買一堆零食放到窗外看得見的地方。曉雪聳著肩膀說我傻帽,說那男人是垃圾,根本配不上我。我真佩服曉雪的灑脫。或者是厚顏無恥。我就不行,傷心。我真想去找他,告訴他我愛他,和他繼續(xù)來往,或只要他和我好,我會馬上獻上我的身體還有零食。可我心里越是難過,我卻越不愿做任何事。我表面上風平浪靜,甚至給人不在乎的印象,而午夜,在被窩哭泣,自己縫合傷口。有一次,曉雪半夜起來,坐到我床上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認真的。”我沒吱聲。她又說其實你不必傷心。即使沒有我,他也不會和你好的。我說我知道。她說那你還哭,你已經(jīng)哭了很多晚上了。我說他是我的初戀。曉雪說可他根本不愛你。我說我想把我的貞操給他。曉雪說什么貞操,你還有貞操?我說是的,我很糟糕,糟糕的我還有貞操。曉雪笑得幾乎斷氣說傻瓜,你都老了,還有貞操。我說我不老,才二十四歲,今年夏天大學畢業(yè),你也一樣。曉雪一下?lián)ё∥艺f你好笨呦。我哭得更兇了。我知道沒有曉雪,那個花心大蘿卜也不會和我長久,我不美。又木訥,女人該會的我都不會。沒多久花心蘿卜和醫(yī)藥系的系花出雙入對。沒有一個人會把這事放在心上,分分合合本來很正常。其實我們也沒什么事,不過,接過幾次吻,他順便摸了摸我飛機場般的胸脯。我就傻乎乎開始憧憬未來,我想著下一次把我的貞操給他,可他等不及。我被拋棄了,我的心痛了好久,甚至現(xiàn)在還在痛。畢業(yè)后,我已經(jīng)好久沒有見過他了。
“他找了個局長千金,聽說前程似錦。”曉雪說。
我的心咯噔咯噔。
“那女人挺胖,挺厲害,母老虎。”曉雪說,咯咯地笑,像要生蛋的母雞。我卻不笑,我只是感到,感到鉆心的痛在我身上游走,那么可怕地悠閑地走。這讓我害怕,害怕痛深入骨髓,那樣我會更痛。我真想扇自己一個耳光。
“你去不去?”曉雪問。
“我不去,我沒空。”我差點說我有約會。
“我就知道你不去,就你那點出息,我會去。”曉雪說。
“你也去?”我問。
曉雪不像我,被男人甩。而是不停地甩男人,男人給她送花,她就當著男人的面丟到垃圾桶里。我在旁邊看得一愣一愣的。送我的話我一定一天三遍地澆水,就像伺候自己一樣。但她是個不錯的女孩,每次我被男人甩,她都會說“這鳥人,就是欠魁”,然后安慰我說,一定給我介紹個好的。盡管她一次也沒有做到,我還是感謝她。
我想了一會。“我去,你都去,我怕什么。”我說,我又沒有對不起誰,去,干嘛不去。
曉雪笑了。我瞪她一眼。
2
婚禮的場面很大。同學幾乎都去了。大家互相攀談,互相炫耀著。我從來不善演講,微笑著站在一旁聽。這時候新娘子來了,很胖,像個籃球。他很高,站在她旁邊,像一個籃球架。這個組合讓大家哈哈大笑。
什么叫魅力,這就叫魅力!不論長成什么樣,只要有一樣就行。有人說。
“哪一樣?”一個同學問。
“廢話,有錢唄!反正晚上一閉燈什么也看不見。”另一個同學叫。大家惡毒地笑。
我高興起來,呵呵地笑。感到解恨,從來沒有的解恨。我說,“誰叫你沒錢呢?”
“我沒錢,可我有美女啊!”說著摟著旁邊的女生。
女生跳起腳揍他。大家在哄笑中跟著進入禮堂。我忽然悲傷。既然愛情拋棄了我,那么我何必虔誠得像個圣徒。既然這個世界是個游戲場,那我又為什么不輕松地游戲呢?
我哧地笑起來。我感覺我就像日本動畫片里的數(shù)碼寶貝,正在進化,從一個舊機體進化成一個完全體。
我爸媽說我是個乖乖女,好女孩。可我不想做乖乖女,那樣沒勁。我想把自己變得有勁,可變來變?nèi)ノ疫€是“太好”還是沒勁,就像一個穿上妖艷衣服的小丑,怎么變也是小丑。可我不甘心。
這時他們來敬酒,大家嘻嘻哈哈地與他們碰杯。就在他們轉身時我說,“我敬你一杯,為了我倆的過去美好時光。”說著我倒?jié)M酒,端起。大家安靜了,眼睛叭嗒叭嗒看著我。“哎哎,別開玩笑嘛。”他說。“這可不是開玩笑,大家都知道,是不是?”曉雪邊說邊擠眉弄眼地看著大家,這個暗示太有誘惑力了,就像體彩的中獎機率一樣,總是不斷地刺激著大腦腎上腺素。“對,這就絕對得喝,為了那什么,也得喝。”有人說。“對,喝干,必須喝干。”又有人說。接著大家哈哈大笑起來。新娘的臉一下子變成豬肝,我知道她聽明白了。他的臉卻白得像白條雞。一紅一白真是好玩。我想。
“想不到老實人要毒起來,就他媽是鶴頂紅。”曉雪看著那對新人背影戳著我說。于是大家又笑,陰險詭計般地笑。他們開始攻擊我,起哄讓我喝酒。我喝。他們說喝干,我就喝干。我喝得暈暈乎乎,感覺真炫。
后來離開的時候曉雪和我勾肩搭背,就像陰謀得逞的同盟。他們每個人都和我握手告別,如同大人物,這我倒真有點感激他了,沒想到他讓我有了出人頭地的快感。
然后,我直奔肯德基,那里人擠人。孩子們滿地亂竄,家長不停地吆喝,就像星球大戰(zhàn)。我買了漢堡和薯條,找到一個角落,大嚼。
我從玻璃反光看見自己的嘴,因塞滿漢堡變形得像個青蛙。我撲哧地笑起來,笑著笑著就收不住了,嘴里的漢堡噎得我眼淚都快下來了,我捶著胸口。
就在這時,一杯可樂遞了過來,我就像看見一根救命繩,拿過來灌了一口。然后撫摸胸脯,輕松下來。
“你撿錢包了笑成那樣?”男人說。我想起剛才遞過來的可樂,對男人說,“謝謝,可樂,不過我沒撿錢包。”
“我不叫可樂,我有名字。”他說。我攤了一下手,沒吭氣。
“那你一定做了壞事。”他又說。
壞事,這倒符合。我笑了。呵呵地笑說“差不多”。
他說,又來了。拿起可樂遞給我。這次我沒接。心想偶爾壞一次真好玩。
“你是個壞女孩?不像,挺斯文的。”他說。
他說我是壞女孩,我感到滿足,從沒有的滿足,我說“我就是壞女孩”。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我拿起電話,里面氣急敗壞的聲音是新郎官。“巫婆,婊子……”一連串的咆哮沖出來,好像機關槍。我咧著嘴把電話從耳朵拿開,與身體保持半米的距離。擰著眉頭看著電話,如同看那個倒霉蛋烏青的臉。我想我的舉動肯定給了“可樂”男人不良印象,可我不在乎。我幸災樂禍,拼命地忍住壞笑,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好人。不料可樂又一次遞過來,“要笑就笑,別弄得擠眉弄眼的。”可樂說。于是我就笑彎了腰,合上電話。可樂說,“我們交個朋友吧!你是壞女孩,我是壞男人,正合適。”
我嚇一跳,交朋友,這還是第一次在大街上有男人要跟我交朋友,他不是把我看成……我猛地驚醒,可還是不想被他看出我的慌亂,滿不在乎說,“不行,我不喜歡老男人。”然后跳起來,到門口,推開門。走出去。回過頭看著那男人若有所思看著我,我突然覺得過火,我就沖著他做了一個鬼臉,可樂咧開嘴笑了,就像剛打開的百事可樂,嘶嘶冒氣。
回到家里我倒頭大睡。不知什么時候,被咚咚的敲門聲敲醒。是曉雪,我回來時沒看見她,或許才回來。
“你快起來,我問你事。”曉雪在門外叫。
我懶懶地伸個懶腰,開門。曉雪沖到我跟前說,“你在紅包里包了什么?”
“什么什么?”我問。
“還什么,你是不是在紅包里裝了個空頭支票?”
我嘿嘿地笑,惡毒地笑。星期五我軟磨硬泡求醫(yī)院的會計給我一張空白支票。這個構思我想了很久,這叫以牙還牙。既然你給我一個空頭的愛情,我就還你個空頭支票,很公平啊!
“你包了什么?”我問。“我什么也沒送,白吃一頓。”曉雪嘻嘻笑說,“他以為我做的,我說不是,我說我沒想到這招,想到也會做。哎!我怎么就沒想到呢?”說完狠狠地戳戳我,一副遺憾的樣子。
忽然我發(fā)現(xiàn)我很有創(chuàng)意。
“你真行,他這會兒一定恨死你。”曉雪看著我又說,“你學壞了!”我就像被胳了胳肢窩一樣,笑不停說,“知道,他已經(jīng)把所有的惡毒語言用在我身上了。”
曉雪卻沒有笑,問我,“你沒事吧?不是受刺激了吧!你可別嚇我。”
“沒事。”我停住笑,一本正經(jīng)說。
“沒事就好。”曉雪拍拍我肩膀。
3
我沒料到那個可樂會來找我,也許不是找我只是碰巧到我們醫(yī)院看病,看見我就進來找我。這個男人就這樣神情自若地站在那,我不理不是,理也不是。他身后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一臉病容。我覺得我應該表示點什么。我說有事就說吧!他也不客氣說想讓我給找個好點大夫給他母親確診病情。想聽點實在的,不想聽醫(yī)生說那些讓他猜來猜去的話。我沒吭聲,看著他,目無表情。他也看著我,只是不再笑,臉緊繃,酷酷的。
我站起來跟張大夫說替我頂一會。我就走,他在后面跟著。我找到內(nèi)科主任說這是我朋友的媽媽。我不知道我為什么這么說,也許是什么,也許又是什么,反正我不想像心理醫(yī)生一樣,解剖生理乃至心理醫(yī)學知識,反正我就這樣說了,感覺還很爽。我領著他媽一個科室一個科室地檢查。他卻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看著我像走馬燈地滿醫(yī)院亂窗,就像我們之間已經(jīng)相熟很久。后來,看完病我把他們送到醫(yī)院門口,他什么也沒說,只是笑著揮揮手,再見。我突然覺得自己愚蠢得可以,可笑得可以。
可一個星期后,他又來了,這次是他自己來的,仍然神情自若。一見到他我有些莫名的興奮,可臉上并不感冒。他說請我吃飯。我說不吃,怕胖。他說沒事,我喜歡胖。別胡說,我叫。突然我瞥見張大夫在朝我看,我說你先走,下班再說。這就像詭秘暗號,有著詭秘的內(nèi)涵。
他笑了,詭異地笑。我不該那樣說,這時我才后悔,就像掉進陷阱一般。
果然,下班時他又來了,于是我們就坐到火鍋城吃火鍋。我點了一盤羊肉,一盤牛肉,一盤扇貝。然后把菜譜遞給他說,“你要吃什么自己點,我這些夠了。”他說你不是怕胖嗎,還吃這么多。不吃白不吃,我答。他笑,噗哧噗哧地,像在彈棉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樣答。就是覺得跟他在一起不必偽裝,不必討好,甚至可以放肆。
他說,好樣的。他的話慫恿了我,我愈加毫不收斂地大吃。我自己覺得不可思議,我居然也不是天生斯文,可這感覺真好。
“我不是老男人,我今年四十歲,你沒聽說四十男人一枝花。”他突然說。
我一愣,沒料到他這樣說。我說我二十六,不喜歡男人有肚子,有皺紋,還有討厭男人吸煙。我說完,他趕緊掐掉手中的香煙,然后站起來拍拍腹部說我有肚子嗎?又摸摸臉說我很老嗎?我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看樣子應該減肥了,他又說。重新坐下來。
我繼續(xù)吃,毫不在意他的黯然。我用眼尾瞄他。心里得意像脹滿的胃再也沒有地方盛放東西了。我就走了,他噔噔噔地攆上我。我說別跟著我,再跟我就報警。
他就停止腳步,我走幾步,回頭。看他還在發(fā)傻,于是哈哈大笑,連蹦帶跳揮手。
我沒想到他還會來找我,見到他,我嚇了一跳。這是我從沒遇見過的男人,太有趣了,太好玩了。這就像一個新奇的世界,對我有著非常強的誘惑力。他果然和以前不一樣了,好像瘦了一點,衣冠楚楚。他告訴我戒煙了,戒酒了。連什么什么都戒了。我說什么什么是什么。他說現(xiàn)在不能說,少兒不宜。我笑了,假如他一本正經(jīng),我一定不理他。可他這么逗,倒讓我喜歡上他了。
我把他領回家,曉雪不在,上小夜班。他坐在我的床上說讓我做他的情人。我稀里嘩啦地大笑,問為什么。他說不為什么,就因為你很拽,我喜歡女人拽。
我說那你就娶我吧!他說不行,我已經(jīng)結婚了,還有一個十三歲的孩子。
我說這不公平,我還沒結婚,也沒孩子,等我結婚有孩子再做你的情人吧!他說那么我現(xiàn)在就讓你有孩子。于是他摟住我,我沒有反抗。那么緊的摟抱,我?guī)缀踔舷ⅲ议_始手蹬腳刨想掙脫。可越掙脫越緊密,就像一張網(wǎng),密不透風的網(wǎng)。可樂沖開重重阻隔把我逼到一個眩暈的死胡同,我渾身癱軟,如同肌無力晚期。在擠壓和揉搓下,疼痛和愉悅貫穿全身,就像小時候偷摘海棠又怕被老爺爺看見拼命奔跑而摔倒一樣,疼痛伴著歡愉。可樂趴在我身上,呼呼喘氣,濕乎乎的。在這濕乎乎里我明顯感到身體里流出的一股灼熱,那是紅色的警戒線沖破的訊號。而這里卻是讓可樂感到棘手即將來臨的警告。
我忽然悲傷,淚水魚貫地流下來。
“你第一次?”他看見床上警告般的鮮紅,聲音顫抖地問。
我沒吭聲,靜靜地躺著。
“我不知道你是第一次,要知道我不會的,我,我,哎!你說吧,我怎樣補償你。”他結結巴巴說。
我還是沒吱聲,除了淚水,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有些慌了,說,“我會對你好的,會給你錢,補償你。”
我突然感到惡心,胃里的東西開始翻滾想要涌出來。我說你他媽的給我滾蛋,我不想再看見你。他遲疑一下,開始穿衣服,然后走到門口,站住說其實我們可以做情人,我會滿足你一切。
我拿起枕頭扔了過去說我不喜歡老男人,更不喜歡結婚男人,回家滿足你老婆吧!
他沮喪地開門走了。
后來可樂又來找過我,我說我不喜歡和別人共同吃一塊糖,那樣不衛(wèi)生,別人的糖早晚要還給人家,我只是想要自己的糖,就像小時候幼兒園老師分的一樣,每個人都有一份,而且每個人都要牢牢地守住自己的那份,別人有的我也要有。
他聽完說,你真的很拽,但你是個好女孩。
我嘿嘿地笑起來,笑著笑著就哭了。
4
我開始迷戀上網(wǎng),變得熱衷網(wǎng)上聊天,而且會和網(wǎng)友說一些葷一點的話。有時很暴露。可越暴露越開心。我陶醉在這虛幻的甜言蜜語中,我知道這全都是假的,可這個世界上又有什么不是假的。我觀看著這些虛幻的表演,看著看著就像裁判員一樣評判虛幻的拙劣和完美。可這太累了,太疲倦了,太無聊了。我開始討厭,可越是討厭越是不甘。
我在努力地適應,適應把自己的心藏起來,適應著醫(yī)院的同事不停地和我調(diào)班。曉雪也和我調(diào)班,但她卻生氣我和別人也調(diào)班。
“你真傻還是假傻,不知道為什么和你調(diào)班?”曉雪說。我說知道,不就是那個碩士研究生嗎?她說知道還調(diào)。我說我不喜歡橄欖球,那么多人你推我撞地搶一個球,太累。她說你每天上網(wǎng)不累,都是虛的。我說更累。我們就對著撲哧撲哧地笑。然后她就說一定把他拿下。表情恨恨的就像要把那個人吃掉。我揪住她說,“你愛上他了。”
“這倒是真的,你不知道他有多酷,我最喜歡他笑瞇瞇的樣子,眼睛不大但迷死人。”曉雪說。
我戳著她說,“你完蛋了,完蛋了。”曉雪像被逼到絕路上的人,無處可逃般地沮喪說,“可他好像并不喜歡我。”
“喜歡,你不會叫他喜歡,把你的十八般武藝都施展出來啊。”我說。
“你現(xiàn)在真的變壞了。”曉雪說著拍我一下。
“我壞就壞吧!反正我不漂亮,也沒有男朋友,不像你人見人愛。”
曉雪重新安靜下來。“我真的要施展十八般武藝了,也許是二十八般。”沉默許久,她又說。
“下星期圣誕節(jié),有個聚會,你也來。”她說。
“為什么,我可能上班。”我說。她說,碩士也來,這次我一定把他搞定。我說那你就搞定,讓我去干嘛?她說你得幫我,你不知道院里有好多女孩都盯著呢!我說那碩士不成了肥肉,你還叫我去,不怕多一個競爭對手。她說別人我不放心,你,我放心。我說我難看得已經(jīng)讓女人放心了嗎?她趕緊說不是,只不過你是怪胎,從我認識你,你就是怪胎。我笑。她不笑,只是皺眉。
圣誕節(jié),我看見“肥肉”被圍在中間,幾個護士像蝴蝶一樣在他身邊飛來飛去,曉雪也是蝴蝶之一,可卻一臉苦相,我躲到一邊偷偷暗笑,咀嚼著自己的快樂,品味著自己的滋味。
大家爭相和肥肉照相,喝酒,跳舞。本來就喧鬧的酒吧,更鬧了。現(xiàn)在每個人都在鬧,不停地鬧。仿佛不鬧就不夠時尚,不夠酷。他們深怕別人說自己老土,所以不停地鬧,告訴別人自己很年輕很時髦很有吸引力。他們的大腦已經(jīng)不能控制肢體的動作,他們用空洞的激情。顯示風騷和挑逗的性意識。一群傻瓜,一群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傻瓜,我心想。
我安靜地欣賞表演,欣賞肥肉被吞噬的表演,欣賞你爭我斗的表演。不料肥肉卻自己過來了。
“我聽曉雪說你喜歡上網(wǎng),還喜歡和網(wǎng)友見面。”他說。
我嚇了一跳,“啊哦,曉雪跟你說的,她還說了什么?”我問,心想曉雪一定是不擇手段準備賣我了。看樣子炮灰我要當定了。
“她還說你這人很怪,時奸時傻。”他說。我說差不多。他說我發(fā)現(xiàn)你從不喜歡正眼看人。我說沒有。他說我就從沒看見你正眼看我。我說那是不敢看,你太香。他說什么太香。我哧哧笑說香餑餑。他哈哈笑說你還挺幽默。我說一般一般。
他就站在那跟我聊起來,把別人晾在一邊,包括曉雪。我瞧見曉雪的臉像癌癥晚期的病人一樣抽搐。突然她猛地轉身沖進舞池。
“你的那些美眉生氣了,你還不快去哄哄。”
“我為什么哄,也不是我讓他們生氣的。”他答。他的口氣讓我反感,是真的反感。
“不是你惹的是誰惹的,你這人真差。”我沒好氣地說。
“差?”他應。“我不差,是你差,是你惹她生氣的。”
我沒料到他這樣說,噎得我說不出話。我就看著他哈哈大笑。
“你真像曉雪說的是個怪胎,可你一點不做作。”他又說。
說完一屁股坐在我邊上,把我擠得差點摔倒。我想不出有哪一點會引起他的興趣。我警惕看著他笑瞇瞇的臉,忽然覺得他就是想看我的愚蠢。于是我說,“我要走了,你該干嘛干嘛,我沒時間陪你。”
“又跟網(wǎng)友見面去?”他問。我說是,向外走。“曉雪我走了。”我經(jīng)過她身邊說,捏了捏她的胳膊說,“就看你的了。”
街上的燈亮起來,五顏六色的光線把地上的人變得飄渺,就像從另一個世界冒出來的一樣。我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我在燈光里瞧著。我看見一個中年男人摟著年輕的女孩走過馬路。一個年輕的男孩焦急地東張西望等人。而幾個迎面而來的酒鬼像獵狗一樣流著口水,用眼睛把我從上到下強奸一遍,走開。對面肯德基的大窗戶上,映照著我傻傻的臉。這張臉滿是無奈的悲哀,于是我把雙手舉起做了一個向上揭的動作,就像揭掉一張糊在臉上的面膜。現(xiàn)在我不一樣了,露出不屑一顧的笑容。可我想哭。
從那天開始我真的開始和網(wǎng)友見面。盡管每次都敗興而歸,可我還是當件大事,就像剛剛上場的演員,緊張而蹩腳。當要去見第十個網(wǎng)友時碩士研究生橫在我家門口。他說你為什么躲著我。我說沒有。他說那我到門診,你不跟我說話。我說你也沒找我啊!他說可我就是去看你的。我說我不知道。他說你裝的。我說我沒裝。他說就裝。我說就沒裝。然后他看著我,笑了。說你真能拽。我說好多人說我拽。他說是嗎?我說是。他說那以后再也不能跟別人拽了,只能跟我拽。我說憑什么。他說因為他喜歡我。我說你喜歡的女孩那么多何必在乎我一個。他說那不同,看見我第一眼就喜歡我不屑一顧的樣子,對什么事都淡淡的,可做什么事都認真的。我說我……沒有。我有些結結巴巴。我的結結巴巴他笑得更厲害了,就像別人哈癢一樣。什么讓他這樣開心!一定是被他看出了我的惶恐。說不定他在戲弄我,看看我的傻樣。我火了,沖他大聲吆喝,“你笑得像猩猩,我可不是你的小品,趕快滾蛋,不走我報警。”
“你這人怎么這樣說翻臉就翻臉,你屬猴啊。”他還在笑。
我不再理他,專心地看著門口,他砰砰地敲著門說,“嗨,李醫(yī)生,從今天開始我正式追你,你不許再三心二意了。”
我沒動,沒應。就是不理。心想,你就放馬過來吧!
于是我就有了保安,我走到哪,保安就跟到哪。保安給我送花,我當著他的面把花丟掉,把曉雪看得一愣一愣的。曉雪說你要干什么,這么好的條件,你還拽什么拽。我笑了笑,不答。我覺得沒法回答她。我是一個認真的入,我只想要個和我一樣認真的人。
他又來了,問我玩夠沒有。我說沒有。他說沒有也不能再玩了,他不想玩了。我說可以,那就分手吧!他說想得美,我要娶你做老婆。我說為什么,他說不為什么,就是愛上你了。他說著把手臂搭在我肩上。我摸摸那雙秀氣的手。
我們結婚了,在我們的紅包里也有一張空頭支票,我們倆捧著那張支票哈哈大笑,像撿了金元寶一般。最后一起在支票上面填滿無數(shù)阿拉伯數(shù)字。
第二天一早,曉雪就來電話問看見那張支票了嗎?我說看見了,她說是她送的。我說我知道。她說祝你幸福。我說收到。她在電話那端笑了。我也笑了。
放下電話,我問肥肉,為什么愛我。他揚揚手里的支票,因為它,因為曉雪說有個女孩給人送了個空頭支票。我笑說你真笨,我是個壞蛋。他說他喜歡壞蛋,可愛的壞蛋。然后,就把頭伸過來,氣流就從他身上傳過來,熱熱的,癢癢的。我的手緊緊環(huán)住他說,我要。我還要。我還要把身體鑲嵌在你的身體里。他笑,我也笑,我們一起笑了。
責任編輯:小 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