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
去年夏日的一天,我突然接到市醫(yī)院的電話,說是我的侄女出車禍了。我一時很納悶,我的老家離這兒有上千里,兩個侄女都在鄉(xiāng)下上學呢,怎么會在這里出車禍呢?但是既然醫(yī)院把電話打到我這兒,我就在家呆不住了,立刻到了醫(yī)院。到了醫(yī)院才搞清楚,原來出車禍的是我老家一個叫玉珍的姑娘,論輩分她還真管我叫姑姑。弄清了身份我趕緊給她交了住院費,還好,她的腿只是被撞得看起來血肉模糊,骨頭沒有事,已經(jīng)包扎好。
我問玉珍為什么跑到這里來了?她哭了,她說她娘非讓她給她哥換親,那個男人是個羅鍋,她不愿意,就偷跑出來了。她是出來找我的,她想讓我?guī)退覀€工作,誰知剛下火車還沒來得及給我打電話就被一輛車撞成這樣子。,原來是這樣,既然孩子是投奔我來的,我當然得管。我問玉珍要不要給老家打個電話或者是寫封信告訴她們她的事情。她竟然不顧腿痛從病床上下來給我跪下了,她說,姑姑,我求你了,給我找個活干,再苦再累我都不怕,別讓我回去,以后我掙了錢就還你住院費。這種情況下,我只好先答應她找份事做。
說真話,為玉珍的事我還真發(fā)愁了,她大字不識一個,長得也不起眼,還羅圈腿,她能做什么呢。玉珍好了后我給她找了個人家當保姆,照顧一位老太太,可是一個星期不到人家就叫她回來了,因為她不識字,老太太每頓都要定食定量定營養(yǎng),這是沒上過學的玉珍根本就勝任不了的。玉珍覺得挺委屈,說她已經(jīng)很賣力氣了,一刻也不閑著。我知道玉珍已經(jīng)盡力了,但是城市里不適合她,她又不肯走,怎么辦?只好先留在自己家里做家務。
那天,我的一個攝影記者朋友拿著相機來我家讓我看她拍的參賽照,當她進門看到玉珍時,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也不說讓我看她的參賽照片了,非得給玉珍拍幾張照片,玉珍一聽說拍照片高興壞了,特別配合,還自創(chuàng)了很多我看起來很別扭的姿勢,朋友一點也不介意,只是不停地拍著。我無論如何想不到朋友拍的這些照片竟然獲了全國攝影比賽一等獎、還得了一萬元的獎金。他興奮地給我們家的每個人都買了禮物,當然還有玉珍的,玉珍看著朋友給她買的衣服,激動得都哭了。后來,這位記者朋友就經(jīng)常來我家或者帶玉珍出去拍照片,她把玉珍的照片放在了網(wǎng)上,給玉珍起了個網(wǎng)名叫“山里妹子”,照片在網(wǎng)上一放,“山里妹子”那張純真無邪的臉,那條粗黑的辮子竟打動了無數(shù)的網(wǎng)民,各大網(wǎng)站相互:轉(zhuǎn)載。她一時成了網(wǎng)絡紅人。后來,當?shù)氐臄z影家協(xié)會竟然要高價聘玉珍當他們的模特。
玉珍很快離開了我的家,住進了攝影協(xié)會給她租住的房子,攝影協(xié)會還專門請了個家庭老師教她識字。
今年夏天,玉珍把我在醫(yī)院給她墊付的錢送來了,我說我不要,她流著淚說,姑姑,你要是不要這錢我這輩子都會難過。沒有你我就沒有今天,我會一輩子都記著你。我只好接過了錢。玉珍還把一部分錢寄回了家,聽說,她哥哥已經(jīng)靠玉珍的錢娶上媳婦了。
靳海梅
單位派我到勞務市場招幾名臨時砸煤工,我已經(jīng)說不清多少次來招砸煤工了。砸煤這活太臟太累,年輕的不想干。年老的掄不動大錘,所以招來的都是一時半會兒找不著活干又不愿意干等著的人,他們來干幾天找著活了就走了。他們一走,我就得到勞務市場去,這已經(jīng)成了規(guī)律。
這一次還算順利,去了沒多長時間就找了六個,我正要帶著他們往單位走,被一位婦女纏住了,她問我能不能要她,我說不行,不要女的,她還是不肯放我走,她說她比男的還有勁。我仔細看了看她,除了臉長得黑手粗糙些也看不到她哪點有勁來。我告訴她,我們有規(guī)定不要女的,但是她不聽,硬是跟著我到了單位。領導見我?guī)Я藗€女的問我怎么回事,我就告訴了他,那婦女就求部長,說她能砸動。她只要80%的工資就行。領導說那就留下吧。
當我再次去勞務市場領回幾個砸煤工時,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上次那個女人還沒有走,她站在煤堆的最高處,把錘子輪得最高,只聽聲聲煤塊破碎的聲音,看著這樣一個女人,我有些感動也有些感觸,我想像不出她有一個怎樣的家,她的家人怎么忍心讓她出來干這種活。我上前叫她休息一會兒,她笑著說,她剛休息了不累。她一笑,我也禁不住笑了,因為她渾身上下都漆黑,包括臉,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活脫脫一個印度人。
一茬又一茬的砸煤工走了,那個女人卻始終沒有離開,我很震驚這樣一個女人能在這個崗位一呆就是半年,我私下了解了她的一些情況,知道她是個很不幸的女人。她叫靳海梅,40歲,家住距市里50公里的農(nóng)村,丈夫早逝,留下一雙兒女和一個年邁的婆婆,為了養(yǎng)活一家人,她不得不出來四處打工賺錢。對于這樣一個女人,大部分人都對她表示同情,在私下議論她的不容易。
真的太意外了,靳海梅上了省電視臺的人生采訪欄目,我們單位里好多人都看到了她,她的兒子成了省里的高考狀元,她做為一個狀元母親接受了采訪。電視里,她一直笑容滿面,感恩地說她70多歲的婆婆對她的好和對她孩子的照顧,說她的兩個孩子如何可愛,只字不提自己。當主持人間到她干什么工作時,她很輕松而又自豪地說出了她是一個企業(yè)的砸煤工,她還說這個工作是她打工以來最滿意的工作,因為每個月都按時發(fā)工資。聽著她的話,我當時就流淚了,可是她仍然在電視里笑著,自始至終,我沒有看到她掉一滴眼淚。采訪結(jié)束時,靳海梅說了一句大家都很感動的話,她說,可能有好多人可憐我同情我,認為我不幸福,但是我要告訴大家,我是幸福的,我的婆婆、兒女和我不管是身體和心理都很健康,我們在生活中相互鼓勵,尋找開心,雖然日子窮苦一些,可是我們能讓生活充滿喜悅和豐富多彩,只有不停努力而沒過份的奢求,所以,我們很快樂,希望大家都幸??鞓菲饋?
電視里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責任編輯 阿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