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色革命國的分化,后顏色革命國的轉向,其實體現的都是同一個問題,即如何確保政權的合法性。
顏色革命國的分化
格魯吉亞警察前不久在第比利斯街頭采用暴力手段強行驅散反對者的示威活動,造成現場600多人受傷,當局還采取包括關閉私營電視臺、通緝早前取保候審的政敵等種種措施打壓反對派,盡管不同的國家,不同的出版物對此得出了不同的結論,但絕大部分觀察家都認為,這即便不是薩卡什維利走向獨裁統治的第一步,也是格魯吉亞民主進程的大倒退。
薩卡什維利通過2003年11月23日“玫瑰革命”上臺后,許多西方媒體認為,這樣一位行事果斷、年輕有為、具有美國背景的領導人將帶領這個高加索國家加入北約和歐盟,從而將格魯吉亞從1991年獨立以來連綿的國內動亂和分裂危機中拯救出來。但最近一個月里薩卡什維利在第比利斯所做的一切顯然不是西方成熟民主國家慣用的方式,其對國際輿論造成的影響遠遠超過了第比利斯當局這幾年在國家改革和基礎設施建設上所取得的成就。
對格魯吉亞當局指責最為激烈的恰恰是它的顏色革命“盟國”烏克蘭。該國的報紙認為第比利斯當局2007年11月7日的鎮壓行為是打開了潘多拉魔盒:首先,它歪曲了原本是和平抗議的顏色革命的性質,從而給俄羅斯以新的證據來繼續攻擊這場革命,而這是所有革命者都不希望看到的。同樣,這樣的行為也使得格魯吉亞本國的國民將自己的總統仍然視為一個傳統的獨裁者,而他領導的革命所要爭取的民主只不過是一種表象。第二,薩卡什維利制造了在顏色革命國使用武力的先例,這是一個非常大的倒退,這樣的決定在將來必將付出昂貴的代價。第三,也是最危險的,薩卡什維利采取了封鎖媒體和管制新聞的措施,這樣的舉措只能發生在那些極權國家,用來對付本國持不同政見的人身上,但現在卻成為民主國家的一個污點。
烏克蘭媒體的激烈批評不是無的放矢。烏克蘭的“橙色革命”雖然最為成功,但卻是先天不足,民主選舉和大眾政治的結合一度造成一個立場激進的少數黨上臺組閣,這在民主政治更為成熟的西歐幾乎不可能發生。但也正是因為這樣,“妥協”才成為新政權建立后最常用的一個詞,不僅要與戰敗者妥協,勝利者內部也要妥協。因此,這個國家即便經歷了長期的憲政危機,現在也仍然能處在一種微妙的穩定當中。而格魯吉亞當局現在采取的這種以武力解決沖突的方式讓烏克蘭媒體擔擾,第比利斯所發生的一切將影響到烏克蘭政治的健康發展,薩卡什維利的行為如果得不到有效的阻止,很有可能成為烏克蘭政治生活效仿的惡柄。
顏色革命4周年之后,顏色革命國都先后步入不同類型的政治危機(吉爾吉斯斯坦在最近的兩年里之所以保持相對穩定,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外部力量干涉,而不是新生政治體制自然運轉的結果),俄羅斯卡內基基金會研究員卡馬斯認為,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西方國家對這些顏色革命后新上臺的政權采取了一種過于激進的政策。比如,美國國會對外關系委員會的報告認為,“任何國家都有選擇誰是自己盟友和實施怎樣的民主政治體制改革的自由”,并要求美國對前蘇聯那些認同美國這一立場的國家采取更強有力的支持。雖然布什當局也確實在一如既往地貫徹這一政策,但這種支持往往過于主觀和單一,不管這些國家的政治經濟條件如何,都鼓勵其盡快加入北約和歐盟,這不僅造成了他們與俄羅斯之間的敵對,而且也造成了本國發展道路上更多磕磕絆絆的出現。
對于顏色革命國來說,不管出現怎樣的分化,革命不管來了還是走了,實際上都不是決定這些國家民主進程的唯一因素。歷史證明,要真正建成能夠平穩運轉的民主社會,取決于革命成功后的多種因素,并且這一進程也很有可能遭受挫折。從這個意義上說,盡管革命已經過去了4年,但轉向民主甚至是法治國家的進程,在這些國家卻依然是一個遠未完成的任務,它要比革命者們當初所宣稱和設想的復雜得多。
后顏色革命國的轉向
在更為寬泛的意義上,2000~2005年發生在塞黑(2000)、格魯吉亞(2003)、烏克蘭(2004)、吉爾吉斯斯坦(2005)等國的顏色革命,曾經一度掀起了歐亞半個大陸的革命風潮,追隨這種風潮的大多都是年輕人,他們樂觀、愛國、充滿激情和信仰,決心推翻那些盤踞在他們頭上的虛偽、反動、官僚主義和極權統治的老一輩們。這樣的革命對他們有益,但這場革命的最后結果卻是以革命者們的失望而結束。除了顏色革命國本身的分化外,原來預想的后顏色革命國紛紛轉向,成為阻止顏色革命蔓延的新堡壘是最主要的原因。
德國漢堡大學政治學教授克拉斯杰夫認為,顏色革命盡管充滿著激情,但卻建立在錯誤的政治變革模式上——人民大眾政權有時候確實能改變歷史,比如俄羅斯1990年代初發生葉利欽對保守派的革命——但如果革命的源頭和援助都完全來自外國,那結果很可能是另外一回事,因為民主并不一定就必然“生產”民主,或者說帶來民主。此外,伊拉克戰爭對美國軟力量和美式民主合法性的削弱,以及美國對獨聯體國家采取的雙重標準,也使它對這一地區的政策喪失公信力(一個很簡單的例子,完全是出于戰略利益的考慮,切尼指責克里姆林宮是極權主義,卻贊揚哈薩克斯坦在民主道路上取得了巨大成就),這些外圍因素讓傳統的反美情緒找到了新的增長點,從而極大地抵消了美國所希望的民主化進程的效果。最后,歐盟擴大所帶來的種種問題,也使得該組織對這些國家的吸引力降低,顏色革命國在入盟道路上面臨的新的競爭和其它的遭遇,讓別的獨聯體國家不再相信當初西方領導人的保證,“如果你們像我們一樣,就將成為我們的一分子”。
再者,如同出過天花就自動免疫一樣,后顏色革命國家的領導人很快就學會了如何預防和阻止新的顏色革命在本國發生。俄羅斯官方2005年初組織的一次顏色革命專家研討會上得出了如下四點結論:第一,非政府組織與本國境內社會組織的聯系是革命的主渠道;第二,非政府組織對政治選舉的結果造成了很大影響;第三,國內和境內不受控制的媒體對本國的革命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第四,專政政權在大規模的群眾運動開始時未能果斷采取強力措施,從而導致這一運動迅速擴大。顏色革命在格、烏、吉成功上演后,這些國家新的領導人采取了一切措施來排除這些因素在本國的影響,包括限制外國和當地非政府組織的活動,對國外記者進入本國和在本國采訪加以限制,通過新的選舉法禁止媒體在選前進行民意調查和公布結果,并限制國際觀察員和新聞記者對計票的監督權,分化反對派政黨的聯合,將潛在的政治對手以種種罪名予以“政治流放”,資助成立維護現政權的各種社會組織和團體以爭奪對社會力量的行政主導,通過立法和收購加強對本國媒體的控制等等。所有這些舉措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盡可能地利用自己所占據的行政力量,確保其政權統治的穩固。
顏色革命當初的主要指向國俄羅斯,這時也成為前蘇聯地域內那些渴望維護自己政治統治穩定國家的靠山。這些國家在冷戰剛結束時對于俄國的政治經濟壓力的第一反應是請求美國的保護,但克里姆林宮成功地利用它們對于顏色革命的恐懼,使它們相信美國正是這些革命的幕后操縱者,從而讓這些國家重新回到莫斯科的羽翼之下。對這些國家的統治者來說,他們寧肯與克里姆林宮對本國的控制作妥協,也不能接受被國內的革命運動所推翻的命運。而克里姆林宮也準備投入更多的錢,更多的時間和更多的專家,來幫助那些一度脫離莫斯科道路的前蘇聯國家重建經濟,就像當初西方對這些國家所做的一樣。
(摘自《南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