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里的頌詞
荒原狼
沿著陽光的針腳,糧食開始歸倉
牙白的、暗黃的花瓣,一片片
依次泛出水面
被寒氣吹散又被喜悅聚攏
坐擁大地溫暖的被褥
出嫁的稻穗,手撫隆起的腹部
面對枝頭果實和清脆鳥鳴
面對草上的秋和頭上的白,說出心中熱愛
那些為愛情燃燒的木頭,在往事的霜中
煮熟村莊樸實、平和的炊煙
九月的刀鋒是不是在泥土深處收割幸福
天邊的乳房是不是把游子的眼睛擦亮
高高的興安嶺。我要把詩歌的頌詞帶
故鄉
我用泥土奔跑,用石塊說盡滄桑
把高處讓給森林把洼地讓給河流把天
空讓給翅膀
內心多么寬闊呵,俯身勞作的人們通體
澄澈而明亮
筆記:
老實說我不太敢評說這類詩,哪類?就是用“大我”書“大情感”這類。因為對這類詩歌心懷敬畏,暫且不論她的技藝如何,其核是堅實的、大器的、是多數人無法抵達的!
其實,一旦展開詩軸,你就毋需擔心什么了。你可以“沿著陽光的針腳……”開始走進這首“頌”歌——瞧,入場即是一派豐收景象!人物卻都隱著,不出場,這是作者的高明,讓陽光、糧食、花瓣等事物自己呈現、自己言說!嗯,是哩,作者用最自然的方式引領著你走進如“陽光的針腳”般綿綿密密的喜悅與幸福!
且看作者如何將聚攏的喜悅再次散開、灑向你。“坐擁大地溫暖的被褥/出嫁的稻穗,手撫隆起的腹部/面對枝頭果實和清脆鳥鳴/面對草上的秋和頭上的白,說出心中的愛”,單單“坐擁”二字就讓讀者沉入詩境,與稻穗不自覺間互換角色、物我兩忘。似乎展得快了些,但這何妨?可以讓快樂迅速渲染、肆意彌漫……在我看來這一節里每一行、第一個詞組、每一個字都浸著音符,顯得干凈而飽滿,意象選擇多而不雜,都是為“說出心中的愛”而準備的,必不可少,且詞義明朗、溫暖……
因愛而生的情愫還在蔓延……漸漸隨一縷“炊煙”變得平和、樸實,成為某種福祗、和遠方游子的寄望!第三節是第二節的情感延伸,兩句“是不是”將詩歌暗暗拔起,逐漸靠近作者想要達到的某種高度。
就是這樣,“高高的興安嶺。我要把詩歌的頌詞帶回故鄉”!“我”一改之前的“沉吟”開始仰項高歌,唱出心中的熱愛!!看“我”多么歡暢:“我用泥土奔跑,用石塊說盡滄桑”!看“我”多么高亢:“把高處讓給森林把洼地讓給河流把天空讓給翅膀”!看吧,看吧:“內心多么寬闊呵,俯身勞作的人們通體澄澈而明亮”……到此,一切似乎都嘎然而止。仿佛正聆聽一場激情的交響樂,最后一節一路高潮,而在“內心多么寬闊呵……”開始想要斂住,卻如何斂得住呵?這份熾烈的詠唱!詩歌結尾有余音回蕩——向上,或各四圍無限擴散開去……
這就是傳說中的“頌詞”吧!盡管不用一個“啊”字,詞句也來得相當樸素,但仍掩蔽不了詩歌的寬闊、大器及其作者對“興安嶺”深深沉沉的愛。排比句、遞進句、以及韻的自然運用讓詩具有強烈的節奏感,推動著情感的升華,使“頌詞”變得自然而然,不落俗套。
湯旺河邊
荒原狼
風吹過來,草根搖曳
順水而下的冰凌
洗凈枝頭陳年舊景
出山的雪線上
大片大片的灌木兒
像烏鴉尾巴明晃晃地涼
在湯旺河初春的堤岸上
拾柴老人在用隱忍
收攏一生最后的時光
那抬頭望天低頭食草的羊們
多么像小興安嶺眼眶深處
溢出的兩道霞光
筆記:
戰爭讓女人走開,所以我讀荒原狼的《大金王朝》系列《鐵血森林》等硬當當的大作時,盡管也被那浩大的陣式那蕩氣回腸的情感所震懾、擄掠,但我不想去解讀,怕了那曠世的榮辱與蒼涼!咱們去讀《去年的心境》的“孩子”、《車過昆侖山》的“母親”、或者《湯旺河邊》這一片灌木、一個老人、一捆柴、一群羊……一樣有品不盡的況味啊!
讀荒原狼的詩集,細心的讀者可以發現他有個根,扎在山里或草原;同時也會覺察到他詩中意象,像天上灑下來的鈴蘭、隕石,零零落落卻天然有序。這首《湯旺河邊》顯然是經過歲月沖洗的,無論意象的甄選、字句的斟酌嵌用、還是技藝的嫻熟程度等,較《草原深處》都要好。只一“情”,絲毫不變,一樣寄情山水、花木、小動物,仍那么質樸;且從“小我”的情緒跳出,更深更遠更多地去體味同一片土地上,“老人”“羊們”“大興安林”…的命運與希冀。
這首詩,開始寫得松,似乎是散散地、信馬由韁,把讀者的情緒把握著,由近及遠,再鎖定一個畫面,畫面是這樣的:“在湯旺河初春的堤岸上/拾柴老人在用隱忍/收攏一生最后的時光//那抬頭望天低頭食草的羊們/多么像小興安嶺眼眶深處/溢出的兩道霞光”。多么靜謐、恬淡的時刻,“老人”的隱忍正是我們需要具備的行世態度,“羊們”的自在閑適無疑代表著“大興安林”(或大千世界)依舊美好,值得人去生生向往、生生不息,引人憧憬!
情感色彩上,著色淡(甚至冷)而緩慢,到最后一行“溢出的兩道霞光”才為整幅畫染上點亮色,讓畫面暖起來——多少有些出乎人意料。又如一曲歲月小調,聽眾以為必是凄凄艾艾,卻被漸漸詠成對生命不熄的熱望。
注:《詩歌里的頌詞》、《湯旺河邊》經作者同意,均選自荒原狼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