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軍大敗,霸王項羽自刎烏江,天下初定,一個新的王朝已歷歷在目。劉邦一晚夜巡軍營,卻見將士們都心存惶恐地圍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一時間竟困惑不已。遂招張良于帳內,問道:“外面的人都在議論什么?”張良答道:“造反。”劉邦不解,既然天下已定,只等坐享榮華,何來造反之因由?張良解釋說,天下雖然已定,但將士們卻并不確定自己的封賞,他們之中有人與您親熟,有人與您生疏,甚至可能還有人與您有一些積怨,所以擔心您賞罰不均,故有反意。劉邦聽后就立即先行封賞了一位多有戰功卻與自己曾有離隙的將軍。這種不論親疏而獎罰有道的做法一下就得到了部眾的認可,立時打消了背離的念頭,于是劉邦便順利地坐穩了天下。
一支團結的軍隊,可以在不利形勢下打下江山,卻同樣不能避免于勝利之后遭遇到忠誠的危機。由此可見,完全的忠誠又是如何的難得。當忠誠與利益甚至性命產生了沖突的時候,又能有幾人還會一如既往地堅持?
“忠”如是,“孝”亦然。從歷史上屢見不鮮的“殺兄弒父”血案中就可略見一斑。隋朝的二世煬帝,“大運河”的開通也無法掩蓋住他的那些令人匪夷所思更駭人聽聞的殘暴史實——弒父奪權。因為煬帝是暴君,所以后人對他的“弒父”行徑口誅筆伐。然而就是歷史上一些賢德圣明的人物,也常常做出過一些有違人倫的糗事。
李世民殺了自己的哥哥逼迫高祖退位,即使是今天,西安北郊的玄武門外還依然彌漫著一種肅殺的歷史壓迫感。周文王姬昌,為了活命,竟然吃掉自己的兒子伯邑考以博商紂王的寬心。此事雖與“孝”無關,卻足以反映出,親情與利益甚至性命相沖突時,有時竟會顯得那樣地一文不值。
我想到了一則西方的寓言。有一頭驢,面前堆放了兩摞干草,最終卻因為無法判斷到底該先吃哪一摞,餓死了。這種驢被稱為布利丹毛驢,意思就是蠢驢。中國有句古老的俗話:忠孝難兩全。這一“忠”一“孝”,也就好比是擺在我們面前的兩堆干草。布利丹驢憂慮的是,吃了這一堆就不能吃那一堆,都吃又會撐破了腸胃,而我們擔憂的也如出一轍,盡了“忠”則不能盡“孝”,忠孝似乎就永遠不能兩立。
然而有趣的是,驢為了想清這個問題餓死了,但是面臨“忠孝難全”的中國人卻還活了下來,這可真的是一種智慧。因為很多人都知道,當“忠”、“孝”與自己的利益甚至性命發生沖突的時候,如何從中斡旋。而對于一些奸猾的人來說,“忠”與“孝”又實在是一把絕世的雙刃劍。當他們由于各種問題不得不“不忠”時,就可以拿“孝”來抵擋;當他們不得不“不孝”時,又可以拿“忠”去開脫。
伽利略為了活命,對自己堅持的科學沒有忠貞不渝,在危難的緊急時刻便瀟灑地揮了揮手與他獨創的學說拜拜了,他卻并沒有受到忠孝的拷問而依然被載入了科學的史冊。譚嗣同固守的寧愿為革新玉碎而決不流亡東洋偷生的氣節,又是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態度。也有人勸他“留得青山在”,還有人慫恿他“必須要有人為革命流血”。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國度崇尚著不同的哲學,而同一時代有時也會有兩種背離的思想并存。一些人桌面上尊崇譚嗣同的凜然正氣,私底下卻接受的是伽利略的隨機應變。這就不奇怪為什么要說“忠”、“孝”兩難了。
其實布利丹驢不難抉擇,只要兩堆草各吃一半就好了。忠孝也不難取舍,忠的核心與孝實質上并無二致,而孝的本身也完全就出自于忠。忠孝一直以來都是一種統理民生的要義,其精神早就反映在諸多的國家規范與社會規則之中,我們只要事出有道就自然體現了忠孝的精義。驢餓死是因為它太蠢,“忠孝難全”則是一些人太過聰明。
一步與一生
去年的一篇獲獎范文寫道,魚的記憶只有七秒,認為七秒過后,它就會忘了之前的一切,而七秒之后,它又會開始新的一生。如若果真如此,那么對于魚來說,每一步都將代表著它們的又一個新的“人生”。這樣來說,魚肯定都是幸福的。因為它們從沒有過長久的痛苦和遺憾,有的只是七秒之間的一步天地。
佛說,人因為記憶而痛苦。那么,如果沒有記憶,每個人就都會快樂。人的痛苦來源于一個個失落與遺憾,來源于一步一步的錯過。我們無法擁有魚的天賦,所以就必須走好每一步才能像魚一樣快樂地生活。
人生有許多岔路口,在每一個路口前我們都應邁出正確的一步——這似乎太具浪漫的色彩,而我們又如何能夠確保正確的行走方向呢?面臨學業、面臨事業、面臨情感的抉擇時,我們該如何走好這每一步?
其實,選擇自己的選擇就是最好的選擇。譬如吝嗇鬼,在文學家的筆下可能會成為一位愚蠢的守財奴,飽受著連篇累牘的冷嘲與熱諷。而換個角度,就在作家與讀者們都在不知疲倦地奚落他可憐的奴性時,葛朗臺們卻無不為自己的生活感到滿足。雖然大多數人會認為花錢才是富有的根本目的,但是一味地否認有錢人因財富的擁有而獲得的幸福感,也不啻為新時代下的一種新的霸權。各種選擇都是一種生活的方式,沒有對錯,只有自己的感覺好壞,不違例就成。正如但丁所說,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守財奴們,痛并快樂著。
又好比一篇貌似新銳的文章,大肆厚非某某文學愛好者堅持多年寫作而不曾輟筆的創作熱情,譏諷其盡管從未發表但卻鍥而不舍的精神為不知天高地厚、盲目執著。文章乍看或許還很有一些理性和深度,勸勉該作者不要浪費時間而應投入更多精力到農業或者其他什么生產當中。其實,這就是一種衛道士式的強盜邏輯。
人,可以生來不偉大,但是卻都應當擁有精神上的獨立。平民作家,可以不企求諾貝爾文學大獎,但卻仍然擁有堅持自己愛好的權利。誰說愛踢足球就要超越馬拉多納?既然寫作給他帶來了快樂,我們還嘲笑他什么。劉害娃借《高興》出名了,也開始嘗試寫作,而有人就有想法了,說他瞎胡鬧,認為農民就應該將精力投入農業,這樣興許還會成為袁隆平,成為陳永貴。但是,路是自己的路,即使是岔路口也和別人無關,所有走法的選擇都是屬于自己的私權和自由,好壞和對錯都無從談起。也許有一天袁隆平還感嘆他自己沒有堅持原有的愛好卻選擇了并不怎么喜歡的農業而遺憾呢。那么,此時的成功,又能帶來什么呢?這一步,走對了么?人死了,什么也帶不去,若不快樂的走好自己心儀的那一步,這一生,意義又在何處?
古語道:人生苦短,即時行樂。樂的禪意是指善施,而通常的樂就是愛好或意愿。魚之所以快樂,就是因為每一個七秒,它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學會這樣,我們的一生,也就會因為每一步而快樂。
選自《西安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