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香港浸會大學國際文學院鍾玲院長的邀請,我有幸成為該文學院國際作家工作坊九位2005訪問作家之一。
時間從十一月十四日算起,我在香港住了一個月,十二月十四日返回北京。一出候機廳,跟上好幾個人,都要讓我坐他們的出租車,我和最先跟我搭話的年輕人擺了擺手。他很高興,馬上要幫我拉行李箱,我沒讓。我知道,行李箱一旦控制在他手里,你好賴就得坐他的車。他問我到哪里,我說西客站。他說二百元。我大吃一驚說,什么,二百?他笑笑地說,是人民幣不是美元。我說你殺人呀,打表六十元就足夠。說完向大巴車走去。
大巴司機一定是感冒了,不住地咳嗽,有了痰就搖下車窗吐在外面。他也不管行駛的速度造成的逆風,要把他那帶有細菌的唾沫星子還要吹回到車里,漂蕩在車內。我想起上小學時,老師讓我們拿著喊話筒上街宣傳,其中有一句是:隨地吐痰壞習慣,既不衛生又難看。算了算,這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四十年過去了,還是這樣。我不由地看了看車內,有好幾個老外。我覺得臉上在一陣陣地發燒。
返回大同,無論是親朋好友還是街坊鄰居,誰見了都要問問,問我香港好不好。我說好。他們問有多好,我說你能想象出有多好,就有多好。他們讓我具體說說,我說好得沒法兒說。我這么說,并不是跟他們賣關子,我真的是不知道該如何來表述我對香港的贊美。
我和工作坊秀珍過馬路,兩個方向都沒有車,她卻不讓過。到了人行橫道,上下還沒車,可她非要等綠燈。朋友文芬的朋友張薇,開著車請我到她家吃餃子。她家在郊外。途中有一處路段修理,兩面臨時架設著紅綠燈,從車里很清楚地看見,空蕩蕩的路上,對面并沒有車,她有足夠的時間過去,可她卻要停在那里等信號。我明白了,她們都是香港人。
我好穿旅游鞋,出發的時候妻子給我把鞋洗凈后打包放在皮箱里,我在香港穿了一個月,臨走時又打包放進皮箱。回到家妻子問我,你在香港沒穿?我說天天都穿。她驚奇地說,怎么還這么干凈,是洗了?我說沒,我說還有讓你驚奇的事,我專門摸過馬路兩旁的護欄,也專門摸過花池周圍的矮墻,摸后看看手指,沒有半點塵土。
更讓我感嘆的是,在任何的地方,我都沒有發現地上有痰跡。我倒是看見有個拉著行李箱的人把煙頭扔在路面后,又有個提著菜籃的女人把那個煙頭拾起,走向垃圾箱。我看看是不是在拍電視廣告,看看,不是。我還看見,有個婦人牽著的狗在人行道上拉了屎,這個婦人用衛生紙把狗屎捏進了垃圾箱。當然,這也不是在拍制講衛生的專題片。
到過幾個景點,等公共車的人是不少,車來了,要上車的人都不擁擠著去搶座位。我觀察過,無論哪里,都沒有帶紅袖章的老頭喊著話筒在維持秩序。我還知道,游客里有很多內地的人,他們為什么一到了這里就規矩起來。桔生淮南則為桔,桔生淮北則為枳。水土就真的是這么的重要?
我常去的那家超市很大,有三層,電梯上,步行下,曲里拐彎,繞來繞去。開始的那幾天,我根本就找不見想去的地點,想離開的時候又找不見門,出了門又找不見回家的路。這都好說,問人。聽不懂話,寫在紙上。問誰誰都幫你,有的還要親自引領著你,把你送到你認為不會再迷路的地方。無論你是怎樣的一個冷血人兒,這時候,你的心里一定是暖乎乎的。
你如果不注意碰了一下誰,這本來是自己的錯誤,可聽到的馬上是來自對方的“sorry”和“對不起”,這反而弄得你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才對。
我女兒給我打電話,想讓我給收集點香港的硬幣,工作坊的全體人馬都幫我,可還有好多沒有的,我試著在超市里問了兩個賣東西的人,看能不能幫幫我。我把我的請求和需要的硬幣都寫在紙上遞給他們,他們都很客氣地說試試看,還跟我要了電話號碼。這兩個人后來都給我打過電話,各幫我積攢了幾個,讓我過去取。
有位媒體記者,讓我講講在香港最深的感受是什么。
我是個眼睛看不見泰山,耳朵聽不見鳴雷的小人物;我是個心里頭只裝著柴米油鹽,腦子里只想著吃喝拉撒的小老百姓;我是個少見多怪的鄉巴佬、村香瓜;我是個胸中無大志,心中無大事的小市民,我的所謂的最深的感受,也僅僅是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
我只能告訴他:香港的月亮真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