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父親
我的父親已去。永遠地去了。以前有文化的人管這叫仙逝。多好聽呀。可誰知道這包含了多少淚水和疼痛。
我是個極端敏感的人,偏偏很是粗心。父親在世時,我不知道他的生日,甚至不曉得他多少歲了。因為太敏感,看著父親頭發(fā)漸漸地由花白到全白,我不敢專注地看他。看到日漸孱弱的他,淚水總在我眼眶里打轉(zhuǎn)。沒有人知道這個,都以為我是個散漫的女兒,很少回家看他。其實,我的心每時每刻都在念他。他也愛我,如我愛他。然而,我始終沒有問過他的生年。他從不愿意給自己過生日。我不知道他是怕給我們添麻煩還是其他,總之他沒有過一次生日聚會。
有個非生日的聚餐是他和我們?nèi)齻€子女爭吵得來的。那天,他剛剛出院十天,經(jīng)過十幾天搶救,插著呼吸機的他以為這就出了鬼門關(guān)。他想見親人,特別是家鄉(xiāng)的親戚。我們不同意。因為他身體還非常虛弱,他需要的是靜養(yǎng),而不是會客。可是因病暴躁的他堅持。我沒有過過生日,就當(dāng)給我過生日。他倔強得就像小孩子。
那天有四桌客人,我弟弟和他最愛的小孫女都沒有來。我雖為他付了餐費,可依然牢騷滿腹。那是個令人不安的午宴,他沒有撐到最后,步履踉蹌地回了家。誰也想不到,他再也不可能有這樣的聚會了。
半個月后的一個中午,他迅然離開了人世。那年是2004年5月13日。他七十五歲。
我是那天才準(zhǔn)確知道父親年齡的。
這世界最愛我的人離我而去了。
我知道這個。一開始就知道。
突然心里空蕩蕩的,是說不出的輕飄飄的沉重。父親去了,我在這世界沒有什么可牽掛的了。
悲痛來得愴然,猛烈,像臺風(fēng),我無力抵擋。我活不下去了。我不想活了。
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父親都去了,我有什么理由還在這里。
為了活,列舉了很多條活的理由,可一到夜里就不能說服我,我滿腦子都是父親,以及死的念頭。
我很后悔,我怎么沒有對他說我愛你;我很后悔,我只顧自己的生活喜樂,沒有多些時間陪他;我很后悔,我沒有給他溫暖的房子;我很后悔,沒有和他有張合影。
我后悔很多。
“寒冷找暖處眠”這是他的文字。可他從不向我們要求。他是節(jié)儉的,正是他的節(jié)儉損害了他的健康。他去后,他留在抽屜的文字令我心痛不已。可是我激烈愴然的哭又能挽回什么。
我的父親去了。哭泣是我疼痛的心唯一能做的。
疼痛的心無從修復(fù),我變得尖銳,倔強,無言,而且憂郁。
沒了他,我好孤單。
我的背后不再有那雙愛我的眼睛。一直以來,是他給我力量,是他促使我向前行。如今,我可怎么走呀。
我的心里滿含傷痛。沒有人知道我的痛在哪里,沒有人能幫我。
我沒了母親,也沒了父親。我是個孤獨的成年人。
孤獨使我常常想念。此刻,在深秋的夜里,想起他,我的眼里淚水瑩瑩,心也疼得發(fā)緊。突然想起父親去世時,我僅僅一歲八個月的侄女說:“想爺爺,心里想。爺爺去天堂了。”
我都是這樣,可以想象,父親的去世對幼小的她是何等殘忍的打擊。
我愛您,爸。
您能聽見嗎?
永遠。愛。
繁復(fù)的夜
已是深夜。都睡了。太陽,忙碌的心。
好靜呀。靜得我無法入睡。床頭幾上的鬧鐘有條不紊地敲打著,似乎要和著我的心跳。
把我的疼痛一點點敲醒。這個本該簡單的夜變得繁復(fù)起來。
我說什么好呢?給誰說呢?
這于我是個棘手的問題。因為心里那許許多多的不安,困擾,以及失去親人尖銳的痛,擠走了往日的平靜,甚至要將我僅有的智慧蠶食。這種情況很長時間了。
我是個寫作的女子。我有非常漂亮的書房。我有思考。我有讀書。
可是,我失去了平靜。
特別是夜里。
田震的“怕黑的女人”在客廳回蕩,她蒼涼哀怨的聲音如凄如訴。那首歌令人同情又惶恐。我知道我與她是不同的。雖然我也怕黑夜。也期待什么。
然而的確是不同的。
我沒有等待。等待充滿悲涼。
我心里因為豐盛縝密而混亂。雜念橫生。有太多的貪求,也有不能說給誰的疼痛。這些南轅北轍的東西在心里將我撕扯,使我矛盾。
為什么我總是滿含淚水?
豐盈的淚水使我喪失了寫作的心境。一個成熟的寫作者,是不應(yīng)該受情緒影響的。我知道這個,可就是沒辦法。
是誰給我這么多痛苦,是誰不讓我的心寧靜?
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fā)笑。
而我,整日整夜心忙碌不停,東想想西想想,一會感覺自己是快樂幸福的,一會又覺得自己失敗得一塌糊涂,沒有活路。肯定是我深刻的思考激怒了上帝,他懲罰我,使我痛苦。
有一種說不出的東西在心里折騰,把本該睡眠的夜搞得繁復(fù)清醒。有別璀璨那種,帶有鬼氣的煙霧和混亂。
生命是什么東西,我們?yōu)槭裁匆蝗杖盏鼗睿瑸槭裁淳筒荒軓氐讏詻Q地選擇什么。
這又是荒謬的想法了。
我知道的。對于相信基督的人來說,這樣想本身就不可以。
我常常無所適從。
好多東西都不明白。這是真的。過幾年就要不惑了,可是我的腦子雜亂無章,滿是疑問。
夜里睡不著,怎么辦。這個潔白寬大的床,給我的是什么呢?怎么惟獨沒有睡眠。
荒唐。
我不喜歡華美的被單。它們太容易吵醒我的夢。而今,白色對我都是一樣絢麗。或者是過于強硬和尖銳吧。
其實,我的思考本身沒有意義。
如此靜謐的夜晚,我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思考有幾分跟人類有關(guān),又有幾分是為自己的?
太混亂了。太繁復(fù)了。
這個夜呀。
是躁動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