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婦,如韭,割一茬,生一茬。酷暑當廚,攝氏55度。煙熏火燎,油汗淋漓,羅衣漬透,花容焦枯,直把個水靈靈尤物烤糊——慘,慘,慘!怨,怨,怨!
怨天,怨地,怨嫁“袖手郎”,撇下柔弱嬌妻,自顧一邊兒納涼。爐火旺,怨氣遭受蒸烤,越發火燎難忍,直沖云霄。恨不得,撿起個大蘿卜,丟他頭上,砸碎眼鏡,才活該報應。誰叫他不懂憐香惜玉,嬌妻都快成了焦炭,他非但袖手,還不肯旁觀。
遙想文君當壚賣酒之時,相如側身打雜洗刷,也不枉一雙才子佳人。彼時,若恰逢驕陽酷暑,兩情正相悅得濃,苦瓜也擠出甜水,文君或無可抱怨。再過幾年,朝朝暮暮相處一室,情已漸淡、心已漸涼,休說酷暑當廚,文君且再去當一回壚,而相如自躲堂后歇息乘涼,唯恐文君也要銀牙碎咬,世間又多生一曠古怨婦。
怨由心生,怨婦亦由心生。窗外驕陽似火,廚房油煙熾熱,心頭火燒火燎,怎能不生出怨氣,怎會不生出怨婦?彼時,只恨自己嫁錯郎,平白跳入火坑廚房,沾一身柴米油鹽醋味,全無少女幽幽芳香,徒自哀怨傷心。
性兒烈的,扯去油膩圍裙,朝那人臉上一扔,今兒個你給老娘做飯,老娘也享一回清福。那人一怔,不如夫妻雙雙把館子下。怨氣沖天的人先軟下,你真有金山銀山,老娘還得省著點錢兒。重系碎花圍裙,重拾鋼精鍋鏟。鬧一場,那人偎來陪笑,怨氣已消大半,繼續苦命的營生。
脾氣拗的,非得扯來冤家打下手,嘗一嘗賢妻我正吃的苦。擇菜、洗菜、點火、加油……冤家被支使得團團轉,手忙腳亂丟乖現丑,小小廚房里越幫越忙。怨氣沒了,怒火來了,心煩冤家忙里添亂。罷罷罷,哪兒好你躲哪兒去,別在這里讓我心煩添堵。那冤家,歡天喜地,暗自僥幸地去了。生氣的這位,嘴角一撇,笑了。
如是,酷暑當廚,怨婦哀嘆,顧影自憐,無限傷心。怎料,不待太陽落山,未等夜風輕拂,逮個人肉沙包,胡亂撒一通氣,已是心靜自涼。無暇再顧芳華染油膩,一心埋頭調制色、香、味,還得要填飽他的懶肚惰腸。夜靜人稀,手挽著他去散步,那片刻之前的怨氣,頓時消散于夜風。當廚怨婦,早已轉嗔為喜,歸復嬌妻本色。于是,夜色更溫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