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陳蔚(1972- ),女,江蘇揚中人,中共江蘇省委黨校科社教研部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與實踐。
摘 要:“民主執政”是中國共產黨執政55年的“主要經驗”。考察近20年國內執政黨理論研究文獻就會發現,執政黨與民主關系是民主執政研究的基本理論脈絡。早期的傳統研究中已涉及執政黨與民主問題,到探討蘇東國家執政黨失敗原因時才真正開始主動探索這一問題,在對中外政黨制度及執政黨的比較研究中逐步確立執政黨民主執政的依法、科學的取向。正是在近20多年學界與政界的良性互動中,黨的十六屆四中全會關于“民主執政”的提出水到渠成。
關鍵詞:民主執政;執政黨與民主關系
中圖分類號:D2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1605(2008)10-0025-04
2004年中國共產黨十六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加強黨的執政能力建設的決定》首次提出“民主執政”的新命題,第一次在黨的歷史上主動將“民主”與黨執政方式聯系起來,表現出充分的民主自覺、執政自信和理論成熟。而民主執政之所以被認為對于黨的執政具有方向性和根本性意義,不僅因為民主執政與科學執政、依法執政一起作為一個有機整體,是加強黨的執政能力建設的“重要指導原則”和“總體目標”[1],更重要的是因為這三個執政的統一是中國共產黨長期執政的成功經驗。本文試圖通過文獻史考察的方式,以學界的相關研究成果為分析樣本,以民主關系這一條與民主執政最近的線索,探索執政黨“民主執政”這一概念之所以能提出的基本路徑和理論脈絡。
一、傳統黨建研究對馬克思主義經典關于民主和無產階級政黨學說的分析
長期以來,我們對執政黨的研究,相對集中于馬列主義經典著作關于社會主義國家的無產階級政黨建設理論。在馬克思主義的科學思想體系中,黨的建設學說雖然從未成為獨立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形態與范式,卻一直占有極為重要的地位。經典作家的《選集》與《全集》中相關文獻,特別是《共產黨宣言》、《共產主義者同盟章程》以及《哥達綱領批判》等文獻,提出了一整套社會主義政黨學說,是當時及以后社會主義政黨的理論基礎和行動指南。經典研究無疑有利于理論的正本清源,但其視野和路徑側重文獻和理論,且理論又側重無產階級政黨的革命理論而忽略對執政問題的研究,更因意識形態的原因忽略了對世界其他政黨有效執政經驗的規律性研究,導致理論與快速變化的現實存在一定的距離而在實踐面前顯得相對滯后,漸漸無法指導無產階級政黨執政的需要,無法為執政黨在市場經濟、全球化等條件下長期、有效執政提供理論指導。正如張榮臣的《馬克思恩格斯政黨理論研究》(2001年)指出的,馬恩的政黨理論最本質的內容在于它的革命性,而在現時代面臨的最大挑戰“是如何適應社會發展和民主化的要求,改革黨的領導體制和完善黨的執政方式,解決一個更好地代表人民群眾執政問題”。蘇聯共產黨的失敗正是由于其“由革命黨到執政黨轉型的失敗”[3],由于其沒有能適應轉型期市場經濟和民主政治發展的需求而被人民拋棄。
二、蘇東劇變后,對政黨與民主關系的研究以及在“政黨民主化”概念框架下對中國共產黨執政方式的探討
早在蘇東劇變過程中,吳江和牛旭光先生的《民主與政黨》(1991)就敏銳地將“政黨在民主政治中的地位和作用”這個“當前民主政治的重要問題”“提到我們面前,”[4]并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將蘇聯政黨制度放在資本主義民主政治制度及政黨制度、世界政黨政治發展的大勢中來比較分析的視角,引發了國人對中國政黨制度建設中執政黨與民主關系問題的思考和重視。隨著研究的深入,各種總結執政黨教訓的書籍開始出現。20世紀九十年代的政黨研究文獻幾乎無不涉及對蘇東執政黨喪失政權的分析。從最初的經濟原因說、戈爾巴喬夫罪責說、蘇聯模式說,逐漸到執政黨主因說,而執政黨主因說中又有意識形態動搖說、指導思想僵化說、黨民關系說等等。許多文獻,如魏澤煥主編的《馬克思主義黨的學說及其發展》(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吳振坤主編的《20世紀共產黨執政的經驗教訓》(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2002年版),都涉及對執政黨缺乏民主導致被人民拋棄問題的探討。
新世紀初始的2000年,美國馬薩諸塞州立大學的經濟學教授大衛#8226;科茲,應邀就蘇聯解體和蘇聯的社會經濟問題在中國演講,提出了一個中國人深為嘆服、繼而逐漸接受的觀點——“來自上層的革命”導致蘇聯的解體。就是說,蘇共的垮臺和蘇聯的解體“不是源于與經濟崩潰一起到來的群眾暴動”,也不是因為“西方媒體充斥著各種關于下層群眾撼動蘇聯體制并群起而攻之的故事”,而是由于在戈爾巴喬夫改革產生的新的政治條件下,大部分位居國家要職的蘇聯精英分子,以及其他重要的官方組織,從擁戴社會主義轉向了資本主義。他們放棄了共產黨轉而支持葉利欽,……是由于他們認識到從社會主義轉變成資本主義能使他們變得更加富有”[5]。他與另一位長期駐蘇的記者1992年寫成的《來自上層的革命》引發了國人,尤其是政界和學術界對于執政黨自身問題的深切關注與憂慮。江澤民此間多次談話開始強調要研究“既得利益集團”問題,中國共產黨絕對不允許出現既得利益集團,要做到“三個代表”。2001年中國共產黨成立80周年的“七一”講話中,江澤民不僅正式提出了“三個代表”的重要思想,而且將中國執政黨的建設提高到要順應共產黨執政規律、社會主義建設規律和人類社會發展規律即“三大規律”的高度。黃韋町的《蘇共亡黨十年祭》(2002年4月成書),立足中國共產黨執政,以史為鏡,開篇就是“輝煌與凄涼,全在人心向背”,在“誰是蘇共的掘墓人”一章中不僅吸收了大衛的觀點,更突出了中國獨特的干群關系、改造監督、防止黨內特權、執政黨的“信念”和權力如何保持顏色問題。這個具有綜合性的分析以其清醒的“實話實說”在廣大干群中引起了共鳴。其后,王長江的《蘇共:一個大黨衰落的啟示》(2002年9月,河南人民出版社)則詳細展示分析了蘇共從建立到衰亡的過程,總結出黨政關系、黨群關系、黨的創新能力和黨自身現代化四條啟示,內含對執政黨民主執政、科學執政的建言,促進了國內對執政黨長期執政問題的進一步思考。十六大后不久,高新民、農華西寫的《論黨的領導方式與執政方式》(廣西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在比較中西政黨執政方式的基礎上,明確指出民主與法制是改進黨的領導方式與執政方式的最基本的途徑、形式。此后對執政黨如何執政的研究逐步深入到執政規律、執政體制、執政黨的意識形態、執政基礎、執政環境和執政方式建設等方面,合法性、政治生態、制度變遷與政黨轉型等等非常有解釋力的話語紛紛出現,為新世紀黨的建設奠定了理性的科學的基調,為提出黨的領導、人民當家作主與依法治國三者統一原則和執政黨科學執政、民主執政與依法執政奠定了思想和理論基礎。
2004年,王長江在其專著《政黨現代化》中提出了“政黨的民主化”這樣一個比較有包容性和解釋力的概念,可以看做是前面10年對執政黨與民主問題思考的一個小結,書中指出“在民主政治體制中運作的政黨,既有內部民主的問題,也有一個它和周圍環境建立聯系的問題”[6],強調“政黨的民主化”,涉及到政黨的黨內民主、國家民主,也涉及到黨執政后的執政方式的民主化,即黨與國家關系、黨與社會關系的民主化。這實際上提出了中國共產黨要構建一個有效的民主的執政體制的問題。同時國內大量成果對于民主選舉、民主監督、民主決策、民主管理、民主運行機制,對人大制度、中國獨特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的政黨制度、民族區域自治制度、基層群眾自治制度的專門研究,也可以看做是執政黨實施民主執政的政治行為、組織形式和制度形式的研究。
三、通過中外政黨及政黨制度的比較研究,探討執政黨執政普遍規律與中國共產黨執政方式改革的方向
在世界政治多極化和經濟全球化背景下比較政黨研究成為制度比較研究的一個重點。同時,在中國為了更好地總結政黨執政的規律,大量的研究勢必集中到中外政黨和政黨制度的比較上。王長江的《世界政黨比較研究》(1994)《政黨的危機——國外政黨運行機制研究》(1996)和2002年推出的“執政黨研究叢書”《現代政黨執政規律研究》、《現代政黨執政方式比較研究》、《中國執政黨建設研究》是這方面的代表作。他的《政黨現代化》(2004),從更宏大的視野,將中國共產黨的轉型歸入“政黨現代化”這樣一個世界性的政黨應對國際國內變化的動態進程中,意在強調黨的變革是一個常態,民主執政是對一般規律的理性認識。此后大量的中外政黨比較研究的著作陸續出版。這些研究不僅涉及世界范圍內政黨執政的規律、方式和運行機制,還涉及其制度設計、執政基礎、執政環境,更有執政黨執政的具體個案分析。
同時期,國內對政治體制改革、政治文明建設、執政黨建設研究的大量著作中也涉及中國共產黨的執政與民主的關系問題。如林尚立的《中國共產黨執政方略》(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2年9月)在總結中國共產黨執政的經驗教訓的基礎上,提出要按照政黨執政的規律,從執政黨與國家及社會的關系、執政基礎、黨政關系與執政水平、民主集中與領導制度、基層組織與黨建資源、黨員與社會整合等方面來構建執政黨建設的系統工程,指出新世紀中國共產黨的執政方略就是要發展、創新,在國家政治建設、執政黨建設方面加以突破,解決科學執政、民主執政、依法執政問題。
正是在對西方政黨與執政黨、其他社會主義國家執政黨、中國執政黨的歷史與現實的研究與比較中,我們充分認識到:政黨作為民主政治的工具是民主社會和國家不可或缺的;政黨在西方體制下的運作有其具體的模式與制度環境;與西方有很大差別的中國共產黨作為執政黨應該遵循政黨政治的一般規律,同時又應該走有中國特色的民主政治建設道路;以民主政治為目標的中國共產黨必須首先發揮民主政治建設的工具性作用,實現執政黨建設與民主政治建設的有機結合。
四、研究對執政黨執政環境,為執政黨領導和執政方式的改革奠定堅實的基礎
隨著市場經濟改革的深入,黨和國家、社會高度一體化的政治體制逐步松解,政黨-國家-社會三者的關系從結構到運作邏輯都發生了根本的變化。林尚立的《制度創新與國家成長》指出“社會日益成為決定國家與政黨的根本力量,而政黨或國家如何依據現實社會的發展,平衡自身與社會的關系,保持相互之間的適應性,則成為政黨或國家運行公共權力的合法性基礎”[7]。而通過政黨一般規律的研究發現,政黨的出現本身是市場經濟發展的需求,同時政黨民主運作的方式也是市場經濟的規范要求。咸臺靈的《中國政黨政府與市場》(經濟日報出版社2002年版)是一個國外學者對中國政黨與政府的市場分析,該書具體分析中國共產黨對于中國經濟與政府的現實影響,市場經濟對中國政黨與政府的影響,揭示出一條規律:執政黨應該順應市場經濟的客觀要求,實現民主執政與依法執政,在中國,實現民主執政和依法執政,則是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和民主政治的客觀需要。
五、執政黨對學界成果的吸納大大激發了執政方式及民主問題的研究,正是在政界與學界的良性互動中,民主執政的提出水到渠成
學界的研究加深了國人對民主與政黨關系的理解和思考。學界對執政黨研究的成果不僅被廣大民眾所逐步認同,也逐步被吸納進執政黨改革的思路中,政界與學界實現了一個良好的互動。也就是在這樣的互動中,才有執政黨“執政能力建設”的提出與科學執政、民主執政和依法執政原則與目標的提出。
“三個代表”重要思想公開宣告共產黨作為執政黨要代表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實踐中來自中央與地方層面的一些好的黨內民主制度建設的經驗如向黨的委員會工作報告制度、問責制度、干部推選制度、監督制度等,也逐漸被推廣甚至被寫進修改的黨章。就在執政黨研究逐步深入的基礎上,十六屆四中全會提出“加強黨的執政能力建設”,這使該范疇下“黨的民主政治建設能力”的研究成為熱點,使民主執政和依法執政成為學術研究重要課題。正如王長江教授指出的,在中國“黨的執政能力建設問題,實實在在是一個貫通全局的問題。它一方面針對著黨自身,另一方面連著政治體制改革;一方面屬于黨的建設,另一方面也和黨領導的事業緊密聯系;一方面包含著發展黨內民主,另一方面又肩負著為社會民主提供動力的任務;一方面旨在增強黨的活力,另一方面又落腳到國家的長治久安;一方面作為共產黨執政的重大課題,另一方面又反映出世界政治文明的聯系與接軌”,因而是“今后若干年貫通執政黨建設理論和實踐的主線”。2004年6月2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加強黨的執政能力建設問題進行集體學習,第一次提出“黨的執政理論”是個系統工程,包括執政理念、執政基礎、執政方略、執政體制、執政方式和執政資源等主要方面,要堅持把馬克思主義執政理論與我們黨執政的具體實踐相結合,在總結歷史和現實經驗的基礎上,開展全面、系統、深入的研究,不斷完善我們黨的執政理論體系。8月22日在鄧小平誕辰100周年紀念大會的講話中,胡錦濤系統提出要把馬克思主義執政理論與黨執政新的實踐緊密結合,以黨的執政能力建設為重點,從執政理念、執政基礎、執政方略和執政體制、執政方式、執政資源和執政環境等方面,全面加強黨的思想、組織和作風建設。這些來自中央的研究信號,使得黨的執政能力建設成為一個涵蓋性比較強的概念,大大拓展了對黨的執政理論研究的學術空間,對中國共產黨執政的研究視野的開闊程度和執政理論研究的深度都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可見,正是建立在如此豐富的研究成果基礎上,執政黨才有十六屆四中全會《關于加強黨的執政能力建設的決定》中“科學執政、民主執政與依法執政”經驗、原則與目標的提出認為,“在理論層面上,以‘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為主干,一個建立在執政黨基點上的理論框架逐步形成。”而之所以有這樣的理論成就,筆者認為,這是同執政黨對學界觀點的充分尊重與吸納、對世界政黨執政規律的尊重與吸納、對民間實踐經驗的充分尊重分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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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黃 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