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從武漢到廣州多年的外地人,對廣東話依然是“識聽不識講”,所以我最喜歡坐的士的時候,聽本地廣播。這一天聽到一男一女兩個DJ聊得正熱鬧,女的講粵語男的講普通話,居然既不打架又承上啟下。討論的是路名。
DJ們講到成都有兩條路,一條叫童子路(不爭氣的我馬上想起廣州餐桌上的一道燒臘:妙齡乳鴿),還有條叫長發路(怕!滿地飄柔長發,聽得心里長了毛)。又講,上海有條甜愛路,好美,情侶常去。
我去過的長沙,那里有條路不叫路,叫平地一聲雷。哈,想想,兩個彪悍的男人碰面,一個跟另一個吼:走!平地一聲雷,喝酒去!土匪地盤聽我的,廣州還有一條龜崗大馬路……每次聽到這個地名,我都以為在罵人。我最喜歡的廣州路名是:水蔭路。舌頭在口腔里上下騰挪,迂回婉轉,讀著聽著,覺得這條路上柔情蕩漾,春意昂然,人間四月天!而且,有張有弛,是一碗馬蹄西米露的清秀,這哪里是甜愛路這種麻蓉湯丸比得了的!倒是可以把二沙島上的煙雨路,喏,讓給上海,讓小資們多個瓊瑤式的地兒踩踩吧!但可愛的廣州有兩條路,足以損毀我等的夢想——瘦狗嶺和雞春崗。我完全想像不出它們在何種情形下被隨口命名出來,前者,蒼涼的脊背上奔波著瘦成皮包骨的男男女女,后者則永遠晃蕩著荷爾蒙旺盛的特殊職業女性。
DJ們又說起武漢,“有趟729公交車,經過仙女村和桃花島兩個站,最后到達幸福村。”粵語女DJ說:“哇美耶,坐著車就到了幸福里哦!”哈!她嘴里的幸福村肯定不像我知道的幸福村那么世俗、繁亂、飄著新鮮雞屎和牛糞的味道——幸福村在武漢的城鄉接合部。果然是距離產生美。到武漢要想市民化,去坐趟805公交車就行了:楊汊湖,徐東村,汪家墩,岳家嘴,車家嶺,青魚嘴,周家大灣,姚家嶺,中南路,傅家坡,千家街,梅家山。看到沒?除了妥協一點的千家街外,簡直一站一霸,百家姓大全啊。姓“楊”的莫“牛”啊,敢一路鬧到“汪”家墩!到了“車”家嶺就收拾你,實在不行拖到“梅”家山去!
我在韓國時,有天在首爾地鐵站里轉悠,翻譯指著一串鑰匙扣似的韓文說,有名!我拍下來回頭一查,它有一個很跟自己過不去的中文名字:狎鷗亭洞。這條像賊眼貓又像狡猾鳥的路,雖然長得四不像,但其實很像樣,它是韓國整容業的核心地帶,多少人從那里出來,無端就多了一對藍貓眼和一副鷹鉤鼻!記得德國西柏林有條名字長得像繞口令的商業街,Kurfuerstendamm——這不是成心不讓人記嘛。哈,錯!聰明的中國人輕飄飄就解決了這個難題,坐上出租車,瀟灑拋兩個字:“褲襠!”敢情中國人一聽到繞口令路名的簡稱就叫做“Kudam”時,心里馬上就樂開了花。但到加拿大多倫多有條路就沒這么好彩了,Huntingwood Ave漂洋過海來,結果在粵語里被譯成“肯定活大街”,它要是聽說了,該面紅耳赤咳嗽個不停吧?
DJ們還在談笑風生,我抬眼一看,車前擋著一輛長途大巴,屁股上豪邁地寫著:廣州——天堂。頓時就想跳下車,奔上那輛灰頭土臉的大巴。多好啊,大家都到廣州來吧,只要你愿意,就能坐到了一個比幸福村還幸福的地方——天堂!
(薛榮愛摘自“FT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