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京市非物質文化遺產“羅氏正骨法”第六代傳人,北京廣電醫院副主任醫師羅金印很有可能是北京城門診收費最低的專家。
古代中國把醫生稱為“治病工”,其中又根據醫療技術的高低將醫者分為“上工”、“中工”、“下工”,醫療技術精湛的人被稱為“良工”。“良工”良價,理當如此,但作為被公認為中國中醫正骨大師“雙橋老太太”羅有明的后人,羅金印何以成為北京城里門診收費最低的專家?
厚醫技的后人
羅氏正骨法,幾百年來都是以醫技救人,聲名播遠。以有年103歲的羅有明老人為例,大凡上了些年紀的北京人,沒有不知道京東有個“雙橋老太太”正骨神技的。她的侄子北京廣電醫院68歲的副主任醫師羅金印,在這方面依然還是像姑姑一樣。
羅金印自己說,姑姑是名人,但不是自己說出來的。作為姑姑醫術醫德的繼承者,最欣慰的一點就是繼承了姑姑的醫德。至于醫術方面,假如再像姑姑那樣就遠遠不夠了,也不是姑姑當年家傳后世的初衷。半個多世紀以前,姑姑就再三告誡羅金印,你們是新一代正骨醫生,必須有文化,要上學,靠科學文化把羅氏正骨法發揚光大。所以,上世紀60年代羅金印上了北京626醫科大學。學校不發文憑,自學為主,但羅金印不在乎,他看中的是學校的中醫基礎理論教育和人體解剖課程,這些是姑姑說不出來,講不清楚的。羅金印很是感謝姑姑的開明。那個年代,全社會的文化遺產概念都很淡漠,不僅如此,很多醫界的民間方術還隨時有被扣上巫術異端帽子的危險。現在想想看,羅有明老人當年力勸侄子上學讀書,也不排除規避政治風險的可能。
目前,羅氏傳人中,羅金印及兒子羅震都在北京廣電醫院工作,都受過正規的醫學教育,不同的是兒子羅震比父親讀書時間更長。羅震不無敬畏地評價繼承羅氏正骨法的感受:“沒有10年時間,學這個技藝都進不了門。”他自己就已經在父親羅金印的親自指導下,懷揣著中國中醫藥大學的學位證書從事正骨治療多年了,依然說:“我比父親差遠了,那是一種既讓人敬畏又讓人向往的境界。”
羅金印說,人的骨科脊椎解剖結構點有1億多個,怎么可能一夕知曉,一蹴而就呢?而從解剖結構點上去理解正骨技術,這又是羅有明老人做不到的,所以,以羅金印和羅震為代表的羅氏正骨法的后人,在繼承發揚這個非物質文化遺產方面,責任和意義均十分重大,很多地方已經超越前人。
每日跟隨父親行醫的羅震,是廣電醫院特招的住院醫師,扎實的大學教育使他比父輩又多了很多傳承羅氏正骨法遺產的理論優勢。羅震說,我和其他的年輕人比起來,相同點是受過完整的高等教育,會用電腦處理當代資訊,有時也會抽空玩一會兒電腦游戲。我和他們的不同點是,每日讀書的時間很長,下班后還有可能和父親為患者治病,或是在家或是外出。“我不敢有絲毫的懈怠。每天和父親在一起,有時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當患者在我的治療中表情有痛感時,換到父親手里,人家就像換了個人,笑呵呵地就被父親治好了。我問患者有什么不同?患者回答,你治療時皮肉有痛感,而換了你父親,就沒有。”羅震解釋這種差別時說,羅氏正骨法看似簡單,其實奧妙無窮。姑奶奶和父親的醫術一個經過了80多年的時間,一個也超過了60年,很多時候看他們給人治病,讓人感覺宛入化境,而這種化境來自正骨醫師自體氣、力、正骨醫理的完美統一。他說,父親給人治病時,外行人看著就是手在運動,其實,父親的氣運已通達全身,“越”過了患者外表皮肉直達患處筋骨,氣力也早與地場貫通。羅震敬畏羅氏正骨法,作為第七代傳人,他知道這是真正的學無止境。
厚醫德的后人
中國稱心存仁愛,能濟世活人者為“蒼生大醫”,對醫術不精者,貶稱為“庸醫”、“下醫”;醫理不通者,稱做“愚醫”、“拙醫”;醫療道德缺失者,則直稱“奸醫”、“含靈巨賊”。成為庸醫已經是羅家大忌,何況成為奸醫、含靈巨賊!
上世紀50年代中期,一天,周恩來總理的夫人鄧穎超不慎將腰扭傷,躺在床上不能動,經過幾次治療,仍不見好轉,于是,羅有明被工作人員請來為鄧穎超治療。當時羅有明一邊給鄧穎超治療,一邊同周總理聊天。治療很快就結束了,鄧穎超在羅有明的幫助下慢慢站起來,在地上走了幾步后高興地說:“不疼了,真的好了!”
周總理十分高興,稱贊她醫術高明。聊天中,周總理得知這個老紅軍的妻子居然還沒有名字,便給她起名叫“羅有名”。周總理解釋說,她是有名的醫生,姓羅,所以給她起名叫羅有名。但羅有明很謙虛,她認為自己治病并不是為了出名,就把“羅有名”改成了“羅有明”。
繪畫大師徐悲鴻請羅有明到家為他治病,治療結束后,徐悲鴻為了感謝羅有明,指著掛在墻壁上的“飛馬圖”說:“我這幾匹馬隨你牽!”羅有明仔細端詳了墻上的“飛馬”,連稱畫得好,說畫上的馬就像活的一樣。不過,她又馬上謝絕了徐大師的好意,說:“我不要,給人家治病我是從來不收禮的!”徐悲鴻很感動,稱贊羅有明是濟世救人,醫德為本。
如此醫德也傳到了羅金印這樣的后人身上。
羅金印在廣電系統已經工作五十年,退休年齡早過了,現在是被返聘工作,單位誠邀他“退而不休”。作為名人之后,半個世紀的從醫經歷,也早讓羅金印成了名人,只是姑姑在世時,有老人家的光環照著他略顯暗淡而已。人們也記得很多羅金印的醫德故事。
一次,一位受了工傷的外地民工痛苦地被送到了羅金印的診室。當時在場的人還記得那位剛從施工工地來的民工一身泥土的樣子。他傷的是腳部,羅金印的兒子羅震也在治療現場。羅金印稍事了解病情之后,幫那位受傷的工友脫掉了鞋,他擔心別人動手會加重患者的傷情。一股味道立刻在診室里彌漫開來。羅震回憶說,我險些要捂住自己的鼻子了。但他看到的是,父親似乎完全不知道這一切,雙手在這支腳上移動著。時間不大,骨傷治療結束,羅金印坐下來開始給他開后期養護的藥方。藥方開出來了,沒想到這位民工臉上突然又痛苦起來。羅金印問:“怎么?你的傷沒有治好?”“啊——”民工支吾著。“我再給你看看。”羅金印說完就要再次為他檢查。這時民工說話了:“不是的。您治得非常好,我的腳已經不痛了。可,我沒錢繳費。”羅金印的心放了下來。本來嘛,這個民工的傷就不是很復雜的骨科疾病,他怎么可能治療無效呢?他笑了,說:“哦,為這個犯愁啊?不用,我給你全部免費治療,再給你多開些藥帶回去。”小伙子愣了,隨后就要跪下致謝,被羅金印一把攔住。后來羅震問父親:“你沒聞到那股味道?”父親說:“我就看到了一只受傷的腳。”

過了一段時間,小伙子又來到了診所,見到羅金印就把自己背的包放在了桌子上,說:“這是我們老家的土特產,我沒有別的東西感謝您,請您嘗嘗鮮吧。”再三推脫不掉后,羅金印抓了一把花生放在了自己的桌子上,然后告訴小伙子:“要是有時間的話,你去上街把剩下的賣了換點錢花吧。”面對堅辭不受的羅大夫,小伙子紅著眼圈走了。
還有一次,北京遠郊山區的一個女孩來到羅金印的診所治療骨傷,也是治完后沒錢付費。那時還是用糧票的時代,羅金印不僅為她治了病,還送糧票和現金給她,讓她趕上回家的末班車。
這樣的事情很多。
至今,羅金印每周坐診,掛號費是人民幣0.5元。至于治療費,診所的人介紹,少則幾元十幾元,多則五六十元,百元診費十分罕見。在北京這個現代化的大都市里,這是另一種奇跡。
厚真話的后人
羅金印走在馬路上,看起來就是一個最普通的北京老頭,沒人知道經他手治愈過的名人有多少,更沒人知道,有時候黨和國家領導人外出訪問的代表團成員名單中,會有他的名字。
在羅金印的診室里,有一幅他和中央電視臺名嘴崔永元的合影,本來嘛,都是廣電系統員工,又是本系統的醫院,小崔未出名時原來的工作單位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又離醫院很近,所以相互認識很正常。這幅照片是崔永元找羅大夫治病后讓隨行的朋友用隨身攜帶的相機拍的。后來,央視別的主持人也找到羅金印大夫治病。看到這張合影后,有人問羅金印:“羅大夫,我們也很崇拜您的醫術,可為什么不和我們也合張影留念呢?”羅大夫回答:“小崔說實話,你們就不一定。”把人家撅回去了。
羅家正骨淵源很深,還是中國革命的功臣家庭。
祖籍河南省夏邑縣羅樓村的羅有明,1904年生于一個祖傳正骨世家,在四代單傳的祖母羅陳氏身邊長大。她從小聰明好學,5歲時就跟隨奶奶學習正骨,16歲時就可以獨立行醫。18歲時,她嫁到本地王家,與王治忠結為夫妻,改名叫王羅氏。婚后不久,夏邑縣一帶大旱,當地人紛紛外出逃荒,丈夫王治忠也被迫出外謀生,從此杳無音訊。后來她才知道,當年王治忠逃荒到了江西,參加了紅軍和長征并受傷。1947年,她被丈夫接到延安團聚。1949年2月,她又跟隨丈夫的部隊調往北京,來到解放軍252總后醫院。1957年調到雙橋衛生院任骨傷科醫師。
這樣的家世,講真話是家教的第一要求。羅金印一輩是隨著姑姑羅有明來北京的,他們無一例外地被嚴格要求“人這一輩子必須講真話,做實事,不做虧心事。學醫,首先是學醫德。”
羅金印在自己的一篇回憶錄中說,在別人的眼里我是一個不懂生活的人,而我認為我生活得很充實。在我的心里想著的只有需要我來治療的病人。我為政府官員解除病痛,他們能更好地為社會服務,為人民服務;我為百姓治療好疾病,除去他們的痛苦,減少他們不必要的開支,能讓他們安居樂業。患者好了,我就感到無限榮光。
言為心聲。只要你能看到生活中的羅金印大夫,就不會懷疑他說的是假話。羅震呢?給人的感覺和同齡人比起來生活的圈子太小了。但這正是繼承這個文化遺產所需的品質,他也不會退縮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