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峰，禪來纏去

“讀經(jīng)教給我很大的一個智慧，就是學(xué)會說‘也好’。只要盡到當下自己的最大努力，那些沒有辦法也控制不了的事情就不要太掛礙，無論什么結(jié)局都釋然，對不那么如意的事情，多說：也好。”

一個人剛?cè)攵U門，在第二天吃早餐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向老禪師請教問題——

我們的靈魂能不能不朽?

禪能讓我們解脫生死嗎?

學(xué)佛真的能讓我們化去一切塵勞雜念?找個人一口氣問了十幾個類似的問題，還要再準備問下去時，卻被老禪師的一句話打斷了：

“你的早餐已經(jīng)涼了。”

以這個佛家故事開題，是想說明讀經(jīng)絕非朝夕問的事情，它沒有科學(xué)的方法論可以像公式那樣植入每一個頭腦。很多人讀經(jīng)就如同上面故事里的新人，希望即刻參透以達成個人的飛躍，但事實上卻疏忽了當下需要處理的事情究竟是早餐，還是靈魂不朽。我們往往把思慮延展到了1000年以后，卻沒有著手于當下需要解決的問題。這或許就是我們難以成長的原因之一。

禪來：單純地讀經(jīng)

纏去：專注于當下

耿峰讀經(jīng)的第一個收獲，便是讓自己逐漸專注于當下。體會“定”的感受。在最初開始讀佛經(jīng)的時候她覺得這件事應(yīng)該很簡單，“認字兒就會讀經(jīng)，這誰不會呀”，可是在讀過之后才發(fā)現(xiàn)經(jīng)常讀著就讀跑了，因為念頭太多，思緒也太多，所以常常不是讀錯字就是讀錯行，或者讀著就找不著了。“因為心不能定在一個點上，平常習(xí)慣于同時做好多事，接電話、上網(wǎng)、讀報紙、處理文件……千頭萬緒，所以讀經(jīng)的時候也不知不覺就會跑，發(fā)現(xiàn)很難專心定在一件事上，但是當你不急不躁地堅持讀，慢慢地就發(fā)現(xiàn)可以把一部經(jīng)讀下來了，這時候會發(fā)現(xiàn)自己在工作中也可以在短時間里非常專注地做一件事，而且把那件事情做好。”耿峰說。

她對讀經(jīng)很虔誠，每天只要有時間都會做早晚課，早上一般會在6點起床，做一段早課再去上班，晚上在入睡前還會再讀一段，“每個人喜好不同，就我來說，早上《心經(jīng)》是肯定會念的，時間充裕的時候可以念的就很多，比如《金剛經(jīng)》、《六祖壇經(jīng)》等等，晚上會念《阿彌陀經(jīng)》。”每次讀經(jīng)，如果有條件，耿峰習(xí)慣先洗澡或者至少洗臉刷牙，燃一炷香之后再開始，這個儀式是為了“清凈身口意”，即清潔身體、口、意識。

“很多人覺得不必拘泥于一個形式，我也同意。但在沒有達到脫離形式之前，還是需要這些形式讓我們盡快進入到清凈、恭敬、專注的狀態(tài)——就像每天早晚洗臉的感覺一樣，目的是讓自己跟白天的紛雜或者夜晚的閑散區(qū)分開來，讓自己靜下心來進入另一個過程。燃一炷香，是為了提醒我們身心要集中在這一件事情上，F(xiàn)OCUS在這一個點，且只有這時你才會發(fā)覺香味在散發(fā)出來。如果香分散很多燃點，就像我們把自己的意識平攤出去了，反而不能帶給周圍香味，也就很難做好事情。所以讀經(jīng)的過程，先不說文字能理解多少，這個行為本身就是要幫助我們逐漸趨于‘定’。”耿峰說。

禪來：無差別讀經(jīng)

纏去：無差別待人

對我們這些對經(jīng)書不甚了了的人來說，喜歡讀經(jīng)莫不如說是因為喜歡里面的某些句子，比如《心經(jīng)》的“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或者是《金剛經(jīng)》的“不應(yīng)住色生心，不應(yīng)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yīng)生無所住心。若心有住，則為非住”，等等。但其實這種喜歡而生的差別之心，就已經(jīng)阻礙了我們讀經(jīng)所能得到的收獲。

從小讀書老師就會教我們?nèi)绾瓮度敫星椋绾巫x得抑揚頓挫，“我們以讀出感情色彩這個為好，但是讀經(jīng)不是，它要沒有分別，就是說要沒有自己的感情判斷在里面的跌宕起伏，要對每個字沒有分別。”耿峰說。她認為“分別”是一種自我理解，是我們自己勾畫的重點，這種認知會讓我們活在自己的感情色彩里，會阻礙我們正確地去認識很多事。

讀經(jīng)首先是看我們能不能沒有分別的讀，每個字給的力量是不是都平等無差別——這個挺難，耿峰一開始的時候也不行，怎么讀都會有感情色彩，覺得這句話有收益，就把這兒讀得特大聲，強調(diào)讓自己記住，其他讀得快而輕，覺得都是鋪墊。但其實我們都不是圣賢，我們的分別帶著強烈的個人局限性和價值觀，這樣的誦讀對于個人來說，能習(xí)得的收獲會因為我們自身視野的局促而變得很少。所以講究無差別地誦經(jīng)，隨著這種差別的減弱，就會發(fā)現(xiàn)我們在生活工作中對每個人每個事物的看待和因此產(chǎn)生的分別就會少一點。

“比如我們特別喜歡一個人，就特愛跟他說話，再看另一個人，覺得不喜歡，因此不想跟他多接觸。這種分別會產(chǎn)生情緒，喜歡是一種情緒，這種情緒可能就會把彼此帶到一條窄路上去，有什么不對付的地方也不說，只說喜歡的，于是路就越走越窄。而另一個人，因為最開始的差別對待，就會讓我看不到他身上值得學(xué)習(xí)的地方，當然也會因此喪失一些機會。這就是因為自己先立下的差別之心帶來的境遇，當逐漸能學(xué)會無差別地去讀經(jīng)書里的每一個字，我們也就學(xué)會了如何看人不帶有色眼鏡。”她說。

這種無差別的智慧，耿峰學(xué)了許久。因為早年就看過一些佛經(jīng)， “當時碰上的一些人說我有靈性，自己也覺得自己有悟性，再者書也讀得不少，所以對廟上的師父不太以為然。直到有天一位師父當頭棒喝說，什么是魔?什么是佛?自大就是魔，你是著魔了。”——當時的耿峰還覺得，既然佛說“空有不二”、“所相非相”，那哪里來的佛和魔呢?

直到后來她才明白，沒有分別，先是從分別開始的。自大是我“執(zhí)”的產(chǎn)物，是自我膨脹的結(jié)果，是把自己與外界對立來看的分別。最終的不二，是因“無我”才可以沒有分別。就是自心可以不隨外境而動，而不是看不清事物究竟是邪是正。佛與魔的分別是為了終究的沒有分別。

何為邪，何為正?師父這么解釋分別心為邪，無分別為正。

禪來：水轉(zhuǎn)就是穿越

纏去：百煉鋼成繞指柔

耿峰有一句話特別打動我。她說，“當你知道水能轉(zhuǎn)的時候，你就會有好多種解決方法。”認識她也有些年頭了，我覺得現(xiàn)在的耿峰同之前相比最大的不同，就是你很難從她身上再看出諸事煩身、焦躁不安的煙火氣。

每個工作人可能或多或少都會覺得自己像個戰(zhàn)士，要學(xué)會跟多頭事物作戰(zhàn)斡旋并且必須取勝的本事，要面對壓力——就算泰山崩于眼前也至少在表象上要面不改色。所以我們習(xí)慣了遇到困難要迎著困難上，遇到險山阻隔就把自己變成愚公，看能不能“把牢底坐穿”。

“我也有過類似的時候，那時還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真正研讀佛經(jīng)，遇到困難這座大山，每每都是硬往山上撞，仗著腦袋硬，非得撞出一條血路，結(jié)果最后一看彼此都是滿臉血。”耿峰說，“其實這種問題在經(jīng)書里有好多智慧能夠幫我們。不是能讓困難這個外境不顯現(xiàn)，而是讓我們學(xué)會遇到外境時內(nèi)心應(yīng)該怎樣穿越。簡單說就是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境不轉(zhuǎn)，心轉(zhuǎn)。不一定非要把山給移走，但是水是可以流動的。”

我們總把這種撞向大山的舉動想得特別壯烈，覺得這才叫奮斗，才叫雄起，才叫百折不撓，就算撞斷了老腰也是雖敗猶榮，如果退而求其次就是軟弱。就好像兩個人吵架一樣，吵第一句時是因為問題本身，吵第二句時是因為面子，吵到第三句則根本就是因為吵架而吵架。其實我們已經(jīng)忘了自己要做的那個事情，那個“當下”到底是什么。還要回到開篇的故事：那個“當下”需要解決的問題，究竟是早餐，還是靈魂不死?

“如果我們因為讀經(jīng)或者研讀佛經(jīng)故事而有所領(lǐng)‘悟’，就會意識到。過這座山并不是唯一不變的目的，可能是翻越五座山過了那條河之后才是我們的初衷。所以根本沒必要一定要撞死在這座山上，只要大方向是對的，我們可以繞著山走。當成功繞過幾次，就會意識到什么是真正的剛強，佛經(jīng)會告訴我，水轉(zhuǎn)才是長流，繞過這座山后大家都歡喜，山也歡喜水也歡喜，而且事情還解決了，多好。”

“作用到工作上也是這樣，比如做一個項目或者別的什么，遇到阻礙實在穿越不過去的時候，用這個觀點就可以過去了，要知道這些所有的現(xiàn)狀，包括阻礙都是最終你想形成結(jié)果的組成部分，如果這些‘因’不存在，也不會有那個‘果’，如果把這個結(jié)果看做是可變的，我們就能看開這些路上所有的羈絆。比如要做一個杯子是我們想要的結(jié)果，就不要執(zhí)意于一定非要像A，這樣變數(shù)就會很少，也沒有什么突破的可能。永遠記住我們到底要做的什么，是‘杯子’，不是‘A’，就會有無數(shù)種可能。”耿峰說。

張藝謀在奧運會后接受了一個采訪，對方問他在那個籌備的過程里最大的心得是什么。他只說了兩個字：妥協(xié)。在耿峰看來，那就是老謀子習(xí)得了“水轉(zhuǎn)才能穿越”的奧義，因為任何一件事情，我們都可能面對各個層面來的很多指導(dǎo)意見，這些意見中有交叉也有矛盾，也許我們的想法會在這個過程中不斷被否定，而只有在這個過程里不忘記自己的最初目標，不斷地“水轉(zhuǎn)”、尋求大家都歡喜的妥協(xié)，才能最終達成目標。

Staffers：雖說諸相非相，但還是想知道佛經(jīng)宣揚的核心是什么，在你看來什么是“佛”最看重的東西?

耿峰：佛經(jīng)最重要的是啟迪智慧。這是第一位的，我們什么都可以沒有，但是不能沒有智慧。此外佛經(jīng)還告訴我們一點，就是要人們認識一切諸法都是因緣和合。

Staffers：沒太明白這個因緣和合要怎么解釋，比如團隊合作中我們應(yīng)該怎么擺正自己與他人的關(guān)系?

耿峰：因緣和合是指萬事萬物都是由各種原因和條件組合而成，沒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由我們自己單獨完成的。很多事情如果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可能覺得非常對，非常有道理的，而從團隊整體的角度或從其他隊友的角度思考，可能就完全不是了，如果我們希望達成最終的結(jié)果，就一定需要每個因緣的聚合才可以，所以需要我們暫時放下自己固執(zhí)的對與錯、好與壞，多從團隊的角度思考，多從隊友的角度思考。這樣才會更有團隊的意識，進而達到真正的團隊合作。

Staffers：我有些時候會覺得佛經(jīng)的一些智慧是互相的悖論，比如《金剛經(jīng)》一開始就告誡我們不要執(zhí)著，但是同時又告訴我們要迂回的穿越，要會妥協(xié)。我就不明白，什么時候應(yīng)該堅持，什么時候應(yīng)該妥協(xié)?

耿峰：佛經(jīng)是“因材施教，隨緣而作”，所謂執(zhí)著與妥協(xié)都只是一種相對而言，并非是絕對。

好比一位吸煙很兇的人，如果我們跟他說絕對不能抽煙，讓他當即丟掉抽煙的習(xí)慣就很困難。所以不如先勸他換根無害的煙抽，當他可以放下有害、接受無害的煙時，我們再跟他說，其實無害的煙最好也放下，那才是究竟。

總歸來說，過于執(zhí)著總是不好的，佛講要讓自己“破到無立錐之地”，就是說只要你還有立錐之地，還有某個點是你恪守執(zhí)著的地方就還是錯，比如坐在某個椅子上死活不離開，那就永遠有被別人進攻的可能，只有當你起身，才是無限的廣闊。

Staffers：問題是我們經(jīng)常的目標都是剛性的，比如這個團隊的銷售額要達到多少，這種問題是沒有辦法迂回的，必須執(zhí)著地去完成，這要怎么看待呢?

耿峰：有一個故事是說一位已經(jīng)開悟的禪師，別人問他你每天都是怎么修行的，怎么就能開悟，你的生活跟別人有什么不同?他回答說：餓時吃飯，困時睡覺。那徒弟們又問。那和我們有啥區(qū)別?師父說我吃飯時專心吃飯，睡覺時踏實睡覺，你們吃飯時百般挑剔，睡覺時千種思索，怎能吃好睡好。所以即使我們已經(jīng)有了真正的大智慧，該做的項目還是要去做，該完成的目標還是要達成，而且應(yīng)該比別人達成的更好。只是在達威目標的過程里，你具體的煩惱可能比別人少一點，不會先因無形的壓力消耗了一大半心力。比如別人跑800米會非常累，而且中間的心路歷程很痛苦；你也跑了800米，但相對來說智慧會讓人輕松些，哪怕在路上摔了一跤。也還是很容易站起來。因為你知道這一切都是可能發(fā)生的。我們因為接受這些變數(shù)而因此得以穿越，之所以能跑過去并不見得是我們的體力比其他人好，只是因為多了點智慧，如果當遇到問題穿越不了的時候，就說明我們的智慧還不夠，就要再去學(xué)再去讀。

Staffers：你是帶著一種什么樣的心情讀經(jīng)，是愛好，還是信仰?

耿峰：最開始是愛好。隨著了解的深入就成為信仰。因為有了信仰，才會更加愛好。信仰與愛好并不矛盾，信仰和愛好實際上是相輔相成的。我覺得信仰和非信仰的差異就在于：我們用了多大的耐心、恭敬度和注意力去讀經(jīng)，只有先尊重、信仰，才會最終聽到經(jīng)到底說的是什么，進而慢慢聽懂。所以這個過程里不是“經(jīng)”起不起作用，而是我們自己有沒有恭敬的作用。能恭敬地聽別人說話，我們才能有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