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為什么要有書呢?上蒼創造人類的同時,是不是也苦惱過這個問題。
眾生期待永恒,萬物交替流芳,什么東西用以記錄?每一寸光陰飛逝,生命的痕跡鐫刻在哪里?種子老去,新芽吐蕊,草木凋謝又重生,希望帶來什么?人間悲喜更疊,七情縱橫,感悟頓生,禍福又是什么?世界之遼遠,宇宙之廣袤,虛無間人類似主宰一切,卻為什么不能解讀自己?人間擁有永恒的秘密,必就有永恒的探索甚至猜忌,由猜忌而充滿了解的渴望,抒發便由此而來。
于是有了書。與其說文字是人類的發明,不如說上蒼賦予人類這一靈性,叫人在四肢五官六欲七情的感知中,體會人間悲與喜,傷與痛,生與死,靈與肉。人在懵懂中活著,從書中感悟生命存在的本能和變遷的無奈。文字,如潮水般涌來。書籍如高山般猛長,人類盡情傾訴,縱情宣泄,突然就在方寸間發現,一的字符里,孕育著美妙和真理。美妙帶來渴望,生出夢想;真理讓人明辨,生出智慧。這些文字變成書,一本本把人類的情感與魂靈統統捉拿歸案,從開元起,就讓自己的歷史擁有了燦爛的文明。
書,從歸類的角度大致逃不出四種:詩詞、散文、雜文、小說。詩,言志;散文,銘心;雜文,喻理;小說,敘事。詩,為所有文體中最難書寫的一個。詩因言志而難操筆,因精粹而難出神,因韻仄而傷腦筋;如果用物來喻文體,詩好比顆顆鉆石,因稀世而珍貴,因嬌小而精美,因瑰麗而絕倫;散文就不同,散文銘心,刻骨銘心地銘,心懷袒露,文體散漫,形式自由;如果詩是鉆石,散文就是羽毛,一片片從心靈深處撕下,一片片從肺腑之處摘取;雜文好似鋼針,一個孔一個孔地穿透,只講一個道理,只論一個觀念;小說敘事,講的是故事,可演義也可戲說。故弄玄虛的成分多,胡編亂造的情節多。復雜時云山霧罩,簡單時平鋪直敘,不夠刺激沒人看,太刺激了又邪門,平淡了乏味無聊,冗長了膩崴無味……這就是書了,凡此種種跑不了這些。
書,伴隨人類超越生死而永恒。一排排的書,上下五千年,記錄人間滄桑,感嘆世間無常,舒張正道,貶棄污雜,啟迪心智,開悟迷懵,像一盞盞明燈照亮黑夜之盡頭。書,藏在人心深處,像天使也像怪獸,左右人的言行舉止,意志精神。書,讓世界在人的內心流放,萬物在人的內心生長。書,將看不見摸不著的思想,變成活靈活現的路牌、燈塔和廣告。書,是靈魂和情感的承載者,令人不顧一切地向其傾訴,所有意念都可幻化,都可流淌成無數爛漫,如瀑布,如流螢,如煙云,轉而亦如流水線。書,像決了堤的大壩抑或傷口,汩汩流淌出人間鬧劇,撞開無數等待的心扉。書,被成批成批地制造、生產。成批成批地販運、兜售;書,超越了嬰兒出生,還沒出版就已號啕大喊,滿世界招搖絢爛的宣傳。
書,本是心智成長的肥料,五味俱全的飲食和營養,書,本是橋梁,蕓蕓眾生間,鋪架心魂的溝通。但是書不是萬能,就解讀人類而言,世上既沒有救世主,書也就不是。幾千年來,云在走,風在走,萬物在走,書也在走,所有生命按自然規律老去,惟書堆積如山,青史依舊,書,只記錄歷史變遷,滄海變幻。倘一本書可以教好一個人,那還要國家機器干什么。書,并不對所有人都有用,就像戀愛、吃飯、找朋友,書也要尋喜歡的那種,對脾氣口味的那種,欣賞的那種。
讀書如讀人,見書如見面,藏書如藏人。對書的感情,如對人的感情。因喜歡書而愛人,因愛人而欣賞書,司空見慣。是為愛屋及烏,愛書及人。書,氣味如蘭,裝裱如畫,格式如骨,文思如潭。書中自有樸素的,華貴的,深刻的,淺顯的,浪漫的,通俗的,也有照葫蘆畫瓢,胡說八道的。書堆里華而不實者有,胡編亂造者有,神侃的有,閑聊的有,拆東墻補西墻的有,改頭換面的也有。書由此而被杜撰,由此而泛濫成災,魚目混雜,上蒼本以書的名義凝聚人類智慧,歸攏人類靈思,不成想人類自己倒很懂得利用,以書的名義獲利造福,其技能早已嘆為觀止。
書跟人一樣繁衍,也有其環境、父母、子孫,且膚色齊全。
眼下,造書的人越來越多,這個世界便不再單純。人不過百年,而書卻流芳千古,造書者把生命寄托于書籍,是想將自己的人生以字符的形式轉存在這個世上吧。
然,隨心所欲者不能造書。書,務必需要寫作。一本書僅帶來道理是不夠的,還要帶來問題;僅解答問題是不夠的,還要給出問題;僅公布答案是不夠的,還要質疑這答案。這樣的書,才有重量,這樣的書,才算肩負了責任。
世上絕沒有博覽群書的人。如果有,那必是對書有所依賴。能做到凡書必讀的人,分明有病,分明無生活準則,分明無智慧情趣。書,要選擇著讀,選擇著看,選擇著買。選書,不單是選大家公認的書,且是選適合自己的書——這才宜心,宜腦,宜魂。
讀書,無異于鉆進他人靈魂,洞悉思想,究其來源,察訪思維精粹,體會意念文采。于是尊重為上,賞讀為先,思量置后,以領悟奧秘為重,知曉蒂結為本,非議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