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飯店一坐下,就會有服務員送來消毒紙巾。顧客們也都自然而然地打開塑料包裝,掏出里面的白色布狀物品,煞有介事地擦一擦手。這叫做衛生。
這種行為基于這樣一種觀念,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一類叫做“毒”的東西,是人類的敵人。電視廣告里常有這樣的鏡頭,一個小男孩伸出泥乎乎的小手,美麗的媽媽拿出某種肥皂,畫面上出現一個圓圈,圓圈里有密密麻麻蟲子狀的東東,肥皂一抹,蟲子就只剩了幾根,然后就有穿白大褂的人說,此種肥皂消毒殺菌的能力如何如何之強。毒,就等同于細菌和病毒;消毒,就意味著殺死細菌和病毒。所以“飯前便后要洗手”以“把住病從口入這一關”。
在這種觀念下,人類是被“毒”包圍著的。人類想像自己生活在惡意四伏的環境中,隨身攜帶各種防范工具,隨時準備抵御任何來犯之毒。也不斷地發明新的消毒工具和消毒手段,不斷“發現”新的潛在之毒。人類與體內的毒作戰,與大氣中的毒作戰,與表皮上的毒作戰。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然而,真的有一種叫做“毒”的東西嗎?如果這種東西真的存在,真的就能消得讓人放心嗎?
一副麻將,哪一張是絕對的好牌,哪一張是絕對的壞牌呢?沒有。一家手里的壞牌,可能正是另一家望眼欲穿的好牌。這一局手里的壞牌,卻是上一局刻骨相思苦求不得的好牌。作為一種哺乳類動物,人類也是其環境的一部分,也必然與其環境之間,也就是說,與其周圍的動物、植物、微生物之間,構成共生的關系。沒有酵母菌,我們就沒有辦法吃發面饅頭,也沒有辦法釀造啤酒。人體內部也寄存著各種微生物,在人類的身體健康的時候,它們是人體正常機能的一部分。只有在人體異常的時候,它們才會鬧事兒。俗語說,不干不凈,吃了沒病。而那些動輒消毒的孩子,則失去了在健康時與微生物打交道的機會,體質反而越來越差,越來越依賴于藥品。
抗生素,這個名字就隱含著某種秘密,是抗生,而不是護生。然后,抗生素的使用類似于北約轟炸南聯盟,既炸軍事目標,也炸新聞大樓,既炸拿槍的,也炸拿鋤頭的。抗生素的大量使用,反而導致人體菌落失衡。而敵人數不勝數,尤其是病毒——這個命名就直接表達了人類的態度——能夠迅速地變異,殺了一個,又冒出來一個。于是制藥公司就可以不斷研制新藥,不斷賺錢。可是直到現在,連感冒病毒人也不能拿它怎么樣。
當人類采取與環境對立的視角看待周圍的時候,人類就成了自然中的異類。對于大自然來說,現在的人類,就是最大最惡最狠的“毒”。
每當我看到服務員拿出濕紙巾,或者帶有濕紙巾的一次性筷子,我都會委婉地拒絕。在我看來,這不過是一種科學巫術,它只能給老板一個收點小錢的理由,而不會對我的身體有什么好處。一張來歷不明的紙狀物品,在同樣來歷不明的某種液體之中浸泡一段時間,封塑料袋里面,放上一兩個星期,就能給我消“毒”?我倒是覺得,對于人類這種生物來說,最好的清潔方式,是清水。
(摘自《新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