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回顧
2007年5月27日,31個傷痕累累的山西洪洞縣曹生村黑窯窯工得以重見天日。最初察覺到這個事的是鄭州的一些家長,他們的孩子都在類似的情形下神秘失蹤。2007年4月這些家長相識,3名父親和3名母親組成了一個互助團體——“尋子聯盟”。這些中年父母輾轉于農村找尋自己的孩子,在一個多月內,成功將百余名青年從地獄中解救出來。央視報道說,在山西黑磚窯做苦工的孩子至少有一千人。
在這個關鍵時刻,尋子聯盟找到了付振中,河南當地電視臺的一位記者,付帶著隱藏攝像機跟隨這些家長奔波,拍下的畫面在2007年6月初的中國激起了前所未有的風暴,一直持續了數月。2007年夏天人們見證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志愿者們組成小團隊輾轉于山西的農村尋找黑窯,而政府也發起了大規模的稽查,按照目前所能找到的公開數據顯示,已有1340名農民工得到解救,367名殘障人員獲得救助,山西省18名相關的縣處級黨員領導干部受到
黨紀、政紀處分。
所有家長都能重新擁抱自己的孩子嗎?
從鄭州到鞏義坐火車要一個小時,在鞏義一家賓館里,我們見到了張文龍,一個結實的20歲的小伙子,他曾是曹生村一個黑窯的奴工。他的父親張山林是一個相當富足的農民,臉上因為日曬或是因為見到我們覺得窘迫而泛紅,他是發起“尋子聯盟”的六位家長之一。
張文龍的故事簡單而悲慘。2007年3月,這個少年到了鄭州,想在城里的小餐館找份廚師工作,比起他原來的工作,即在鞏義一家學校食堂當廚師,這能多掙些錢。一天夜里,將近一點鐘,在徒勞地找了三天后,當張文龍在火車站前廣場上的電話亭里睡覺時,一個上了歲數的男人走近了他,說是給他介紹一份在某食品廠的工作。相信了有這樣一個好差事,這個少年跟著男人上了一輛面包車,卻不知道最終的目的地會是曹生村的磚窯,在那里他會一直待到5月27日。
他就是那個被迫從滾燙的磚窯中出磚,并用黃土治療的少年:被找到時,他已經半死不活了,在照片中,他受盡磨難的身軀躺在地上,背上帶著駭人的傷痕,這讓全國震驚了。少年的父親只從磚窯所在地的公安局拿到了500元作為“路費”,現在還在等著對磚窯主及其打手的審判,他告訴我們,一年的時間已經花了二十多萬元給兒子治病,這個還不包括任何形式的心理治療,而這個數額遠遠超過了該地區年平均收入。
雖然這個少年腳上的皮膚完全變黑了,手腕上有灼傷的痕跡,后背的下方有大片的傷痕,他的健康絕對是好轉了,他說現在僅僅感到皮膚微癢,但是走路還是有點拐。然而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來讓這個少年心靈的傷口愈合:一度被形容為快樂活潑的張文龍,現在已經對廚師工作以及任何其他的工作失去了興趣。他待在家里拒絕和同齡孩子有任何往來,為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而自卑。當我們告訴他磚窯主在二審中被判5年(一審是9年),拐騙他的人被判了無期徒刑時,他帶著奇怪的笑容含糊地說道,“他們都應該判死刑。”
203不愿意見我們
我們與住在鄭州郊區的一位母親聯系,想和她的兒子見面,去年夏天,她18歲的兒子成功地逃出了一個黑磚窯,但最終這個少年不愿意見我們,在我們快到的時候他出門了。我們見到了這個孩子的媽媽張愛花,他們住在郊區一個破舊的建筑物底樓昏暗的車庫里,不大的房間被一幅窗簾分成了兩半。
郝丁坡,這是少年的名字,他于2005年3月在鄭州郊區的一個工地附近失蹤,那時他15歲多一點,然后他在一個接一個的磚窯里連續待了兩年半。2007年夏天他最終逃出來時,頭發長到了腰,衣服上寫著個編號,203。他的故事極其可怕:在磚窯里所有的奴工穿著同樣的破爛制服,每個人都被給了個編號;他們每個人每天都有一萬塊磚的任務,完不成的就被毒打一頓,并且不能吃飯也不能睡覺,直到完成任務。有人試過逃走,結果被用棍棒暴打一頓,最后慘死,尸體還被放在廠房的地上,以告誡其他奴工。郝說他見過六個人這樣死去。最終,郝丁坡和其他兩個同伴利用打手們的疏忽,用疊羅漢的方式翻墻逃了出去。出來后他們不敢聚在一起,沿著不同的方向猛跑,直到分開,他們也不知道彼此的真名。
現在對于年輕的郝丁坡來說,磚窯噩夢已經結束了,他的生活回歸正常了嗎?一定意義上來說是的:現在,就像以前,他在清晨起床和父母一起準備包子饅頭等早點,賣給附近的居民和工地的工人,這算是個兩三個小時的工作,但也僅限于此。一天中其他的時間他就在家里度過,在那個昏暗散發著霉味的房間里,他和父母一起打牌,或者用手機玩游戲。郝丁坡喜歡開摩托車,他母親對他承諾“等家里有錢了”買一輛,但很明顯,在這個愿望實現之前,他得等上好一段時間。他母親深信兒子很滿意現在的生活,這個十八歲的少年最大的愿望就是一整天坐在床上和年老的父母打牌。他被囚禁的那個磚窯從未被找過,他同伴們的命運沒人知道。
他還在繼續尋找
如今,在2007年4月發起“尋子聯盟”的6個家長中,有5個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孩子。只有袁成,河北承德的一個農民,還在繼續尋找。
袁成不到四十歲,但臉上的皺紋和被太陽暴曬過的皮膚讓他看起來老了10歲。他的兒子袁學宇,去年才15歲,決定放棄學業,離家到鄭州郊區的一個工地和幾個老鄉一起打工。袁學宇在2007年3月中旬到了鄭州,頭兩個星期每兩三天他就打電話回家給父親講講生活瑣事,一點也沒有為辛苦的生活而后悔。然后3月27日他就失蹤了。工友們說他下午到工地的樓下給一個同事拿個工具,從那時起再也沒了他的消息。
父親袁成拋開了農活,立刻跑到了工地,到處貼尋人啟事。同時,為了掙幾個錢,他做起了兒子以前的工作,這個工作比較靈活,每次有新的線索,他就可以放下手頭的活,繼續找兒子。現在,兒子失蹤已經超過了一年,袁成繼續在兒子被拐騙的工地工作,這個農民不得已成了工人。他很少有時間回農村的家,那里他的妻子和7歲的女兒還在焦急地等待著消息,妻子承擔起了全部的農活。
(摘自《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