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回,到離成都不遠的平樂古鎮去玩。
夏天,連墻都會流汗的那種燠熱,燥得人發昏。我東逛西走,突然,非常、非常突然地,我被一個前所未見的奇異景象吸引了。
深及于膝的小河中央,端端正正地擺了一張麻將桌子和四把椅子,有四個人,卷著褲管,旁若無人地坐在清澈的河水里,意興勃勃地打麻將。水流無聲,麻將“噼啪”有聲,那聲音,便好似河水助興的吶喊聲。他們洗牌砌牌,談笑風生;濕漉漉地浸在河里的雙腿,帶來了渾身透徹的清涼。
成都人愛打麻將是舉世聞名的,可是,打成了這種“超塵出世”的境界,卻著實令我在瞠目結舌之余,嘆為觀止。
猶如發現“新大陸”般,我急巴巴地把目睹的這個“景觀”告訴成都一位朋友,他一聽便笑了起來,儼然把我看成了初入大觀園的“劉姥姥”,他邊笑邊說:
“哎呀,你該到虹口去看看!那兒有條河,兩邊都是農家。炎熱的夏天一來,不計其數的成都人便往涼爽的虹口跑。河水淺、河水涼,河里密密麻麻都是打麻將的人,那種浩大的場面,才真的叫壯觀哪!”
有人說,不管戶內戶外,只要有個地方容得下一張方形桌子,便會看到成都人在打麻將。這話,看似夸張,可是,成都人把麻將打成了一種獨特的生活方式,卻是不爭的事實。
春天明媚,鮮花遍開,他們就坐在艷紅的桃花樹下、坐在甜白的李花樹下,快快樂樂地打;夏天迷人,果子熟了,他們就在果香四溢的農舍中,坐在沁心涼體的河水中,不亦樂乎地打;秋天來了,天氣轉涼,他們就坐在街道兩旁,坐在綠蔭道上,勁頭十足地打;到了酷寒的冬天,他們猶如候鳥般,選擇到溫暖如春的茶館去,晝夜不分地打。
此外,在喜氣洋洋的婚禮上,他們興高采烈地打;在肅穆哀沉的葬禮上,他們也波瀾不驚地照打不誤。
有人戲謔地指出:在飛機上一聽到打麻將的聲音,便知道已著陸于成都了。那種萬家麻將稀里嘩啦響徹云霄的聲音,具有翻江倒海的大氣勢!
在成都,不會打麻將的人,是會被視為“異類”的。曾有人問我:“你通常每周打幾次麻將?”我老老實實地應:“我不會打麻將呢!”對方一臉詫異地問:“啊,那你怎么過日子呀?”
麻將在成都興盛如斯,和成都人的消閑心態是有著密切不可分割的關系的。
都說成都這塊土地肥得淌油,經濟形勢一片大好,人們飽食之余思消遣,而需要消耗大量時間的麻將正好幫助成都人把手上大片大片花不出去的時間消磨掉。其次,由于長久以來慣于舒適的生活,他們多半養成了“安于現狀”的心態,在這種無波無浪、平平無奇的生活里,大起大落、充滿刺激感的麻將,正好給他們平淡如水的生活增添異彩,大大地滿足了他們在游戲中尋求冒險的心態。
有句話,是四川人耳熟能詳的:
“少不入川,老不出川。”
前半句是勸年輕人最好不要入居四川,以免過于安逸的生活把凌云壯志硬生生地銷蝕掉。對于這種議論,成都人理直氣壯地說:
“我們工作時全力以赴,玩樂時則不遺余力;而這,不正是人人追求的理想人生嗎?”
嘿,言之成理,反駁不得。
玩物而不喪志,是人生極高的境界。難怪有人說成都平均國民總收入不是全國最高的,可是,“幸福指數”卻肯定是最高的,因為他們完全懂得如何在工作與嬉戲之間取得良好的平衡。
聽過一則有趣的笑話。
一名溫州人和一名成都人各自憑努力賺了100萬元。有人問他們打算如何處理這筆巨款,溫州人斗志昂揚地說:“我會繼續用在投資項目上。”成都人呢,不慌不忙地說:“我嘛,會買房子、買車子、外出旅行。剩下的錢,就投進娛樂基金里。”
成都人,是深諳“生活的哲學”的。一般人打拼一生,不就是圖個享福嗎?成都人不肯等華發生了才享老福,他們一路慢悠悠地走,一路樂呵呵地享受,如果能活一百年,便享足一百年的福。
(黎江摘自四川人民出版社《繽紛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