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小學六年級的劉道藿給班主任李老師寫了一封簡短的求愛信:
李老師:
有人說你當我的媳婦很合適。
劉道藿
劉道藿在課堂上與同桌做游戲,發生爭執,分不出輸贏,兩人決定打賭定勝負。打賭內容經過幾次升級之后,變成給班主任李老師寫求愛信,誰敢寫算誰贏。
全學校的女老師當中,李老師最漂亮:白白的臉兒、大大的眼睛、長長的頭發、高高的胸脯、細細的腰兒、直直的兩條腿,特別是微微一笑,兩只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雪白雪白的腮幫子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兒。李老師是鄉長未過門的兒媳婦,嬌氣外加孩子氣,看了劉道藿的求愛信,教案一摔,抹著淚兒走了。
下午剛上課,劉道藿被校長叫到辦公室。校長鐵青著臉,嗓門震得屋頂往下掉土塊兒,命令劉道藿馬上把家長叫來。
劉道藿從學校出來根本就沒有回家,而是跑到村西頭的大河里玩去了。他知道他的老爹外號劉一刀,此刻正挑著肉擔子走街串巷地叫賣。
劉道藿拎著用青草桿兒穿成一串的泥鰍回家時,校長正站在院子中間,手指著劉一刀亂戳。
殺氣如暴雨前的烏云一樣,沉沉壓在屠夫劉一刀的臉上。劉一刀也不說話,抄起棍子照著兒子的屁股打下去。劉道藿一聲也不叫喊,屁股蛋兒每挨一棍子,嘴角咧一下,樣子很像電影里遭受敵人嚴刑拷打的正面人物。從記事起,劉道藿從來沒有被老爹劉一刀降服過,劉一刀能下得了手的方法都試過,每次都不了了之。劉道藿吃虧就吃在不喊不叫,如果喊叫幾聲,甚至求饒一聲,屠夫劉一刀肚子里憋的氣放出來,頂多也就再打幾下,達到警告教訓的目的了事。可劉道藿每次挨打都不喊不叫,不喊不叫就等于不認錯不悔改,劉道藿的沉默就像鼓風機,讓屠夫劉一刀肚子里的氣越來越多,越憋越難受,還沒地方發泄,唯一的出氣口就是在手起手落時,加大手腕上的力度。
劉一刀手里的棍子一截一截短下去,劉道藿的娘不斷替劉道藿心疼,讓劉道藿趕快認個錯。劉道藿卻像一塊石頭,堅硬,沉默。
劉一刀扔掉手里的木棍兒,老鷹叼小雞一樣拎起兒子,向院子里的殺豬案臺走去。劉一刀把劉道藿放在木樁前,彎腰拾起一條捆豬用的繩子,動作嫻熟地將兒子牢牢綁在木樁上。劉一刀將另一段麻繩分成幾股,放在鐵皮桶里浸濕了。只一下,劉道藿就感覺到浸濕的麻繩與木棍的差別,麻繩雖然軟,浸濕以后卻變得很硬,很沉,很咬肉。
劉道藿的娘飛快地向院外跑去。不一會兒,左鄰右舍來了一大群,但屠夫劉一刀變成一只暴怒的獅子,邊把浸濕的繩子掄向身材瘦小的兒子,邊狂叫著,你不哭,叫你不哭!事情突然轉變了方向,好像劉一刀不是讓兒子承認給老師寫求愛信的錯誤,而是逼著兒子哭逼著兒子喊疼,只要兒子喊疼求饒,事情馬上就可以了結。
屠夫劉一刀并沒有把兒子給班主任李老師寫情書的事兒看得天一樣大,十來歲的孩子,能怎么樣?倒是班主任李老師太小家子氣,鄉長也仗著權勢把樹葉當棉被用,不像當官的樣,校長更像一條看門狗。劉一刀狠下心來教訓兒子,還是因為兒子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犟勁兒,才十來歲,沒有低頭服輸過,長成大人出得了家門嗎?劉一刀雖然粗魯,莽撞,目不識丁,心眼兒卻透亮,與喝墨水長大的有學問的人半點不差,看問題能看到實質上。
鄰居一番勸阻,劉一刀總算住了手,但仍不讓解開綁在木樁上的劉道藿。一位看不下去的鄰居說,下手這么狠,你是他親爹嗎?
聽了這句話,高大粗壯的彪形大漢劉一刀,天天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屠夫劉一刀,“哇”地一聲張開大嘴,孩子樣大哭起來,邊哭邊喊,我怎么生了這樣犟的兒子,還不如讓我趁早殺了他。
劉一刀在殺豬案臺上把殺豬刀拍得啪啪亂響,又把接豬血用的大鐵皮盆端到木樁前,放在劉道藿腳下,轉身從案臺上的鹽罐里抓一把食鹽,撒在鐵皮盆里。這是劉一刀每次殺豬前的最后一道準備工作,食鹽有利于豬血的凝固,一刀子捅進豬脖子,溫熱噴涌的豬血流到鐵皮盆里,用棍子攪拌豬血,使盆底的食鹽均勻化開,盆里的豬血就會漸漸凝固,變成了血色的豆腐一樣。劉道藿經常幫老爹攪拌撒過食鹽的豬血。
劉一刀放聲大哭那一刻就已表明,對兒子這次非同尋常的教訓,又以自己失敗告終。劉一刀去拿接豬血的大鐵皮盆,往鐵皮盆里撒食鹽,都是自己平時養成的下意識的慣性動作。劉一刀想借助這一慣性動作,使自己異常亢奮的情緒平靜下來,同時給鄰居一個勸解的時間空檔,自己也就找到了臺階。
正當劉一刀把食鹽撒在鐵皮盆里時,意外發生了,滿身傷痕的劉道藿忽然大聲驚叫,爹,別殺我,別殺我,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屠夫劉一刀馴服兒子的方式,二三十年后仍被人屢屢提及,成為當父親的一手訓子教材,流傳遠及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