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偉雄的詩與前幾年相比,有著較大的變化,這一變化指的主要不是外形的陌生化,而是內質的變異。詩人已從帶幽默化的調侃進入了宏觀的內在的把握,而不是微觀的透視;假如用氣象這一詞性來界定這兩個階段的不同,前一階段隸屬小氣象,后一階段方顯大氣象,至少顯露出大氣象的端倪。但并不等于這兩個階段的創作互不相關,互不搭界。詩人每一時期的創造并不是架空的、獨立的構成,眾多的創造必須以前期的努力與沉淀作為鋪墊;盡管偉雄現有的詩以與前期截然不同的特質出現,但并等于對過往成果的絕對翻盤,對前期書寫的徹底顛覆;從某種意義上說:詩在創造的整個過程中,是無形的鏈接,如同精神本身的軌跡,一旦變成詩,才成為留在字面上形成符號的特征。但詩人的絕大部分詩首先寫在不可識見的隱秘之中,這大量的無形的倉儲才為那有限的文本提供了充足的保證。在詩的創造之前,留在詩人意識中的所有材料都是不示公開的,也就是說:難以預料的;從某種意義上說:詩人的內蘊有多深厚、其延展與可能的空間就有多大。
或許是詩這一特性的需求,或者說精神本身的需求,內蘊成為偉雄詩的一種追求,同時,也構成偉雄詩日臻成熟的標志。當然,許多詩人都不愿輕言自身的詩已趨向這一極致,仿佛成熟就意味著定型、意味著凝固不變;但這里的成熟,僅僅是用來指代偉雄的詩在一個階段上所帶來的較為穩定的趨向。或許,偉雄的詩在未來的歲月中,還會發生某些轉型,變是詩的必然。但那內蘊所隱含的堅固內核,很難徹底消泯,因為這一內蘊不僅是一種藝術的功能性體現,同時,更是一種精神的集聚。就如同人需要精神,詩更是不可或缺,更需要大精神的撐持。精神隱含的內蘊力越強大,導致詩的存在將越有價值,越有意義。
但這一內蘊并不是為內蘊而為之,內蘊是一種出自內心,出自詩之本能的反應;這一主導性的傾向已漸漸成為偉雄詩廣泛的內需。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一內蘊是另一方向上的提升,一種意義的呈現與抵達,它絕對有別于對事物過程的精細描述,或者說:微觀的監控。在偉雄的詩中,許多過程已被省略,變得不重要或不那么重要,時常呈現的往往是過程的一個斷片或一幅畫面的特別推出;當然,這一斷片或畫面并不是不負責任的隨意抽取,而是經由詩人的意識層層篩選的有意義的行為。那將過程斷開的意象或許凸顯的就是代表著意義的符號。當然,在偉雄的詩中,這一符號的呈現并不是單一的、平面的;而是立體的、客觀的,總體上,都寓于單純這一范疇之內。
偉雄詩的外形及其容積已從相對的鋪張型向著節約型或者說簡約型改變,這一改變本身就與內蘊的需要相適應;假如,一任意象與感覺隨意宣泄,對于自由的詩歌創作,也未嘗不可。但偉雄內斂的詩人氣質決定了他不會依循這一路徑,一路走下去。偉雄有著屬于他自身的定向,這一定向決定了他的詩是一個壓縮的形體,這一壓縮的過程,已構成他創作的自然狀態,成熟的狀態就應是純粹的自然狀態。
在偉雄的詩中,不僅語言是壓縮的,所見證的時空也是壓縮的。他有意摒棄了過于邏輯化的思維,倡導內蘊的張力,也就是以盡量簡約的詩句,給人帶來更大的感覺空間、想象空間與精神空間,詩本身也應具有鐳的效應。當然,要實現這一崇高目的,并不是容易之事,這就需要對每一事物、每一過程乃至每一終結、有一個預言式的先期預判,而不是單純的表象。在這里,對事物的每一見解,對存在的每一界定,已寓于內心高度提純化的過程之中,或者說:已寓于自我認識的新體驗過程之中。
在偉雄的詩中,我們看不到為了詩的標新立異,為了語言的奇詭效果,所帶來的溝通上的某些障礙與隔閡,他的語言并沒有游離于我們慣常的使用習慣,是透明的表達與裸呈,透明到仿佛隨口說出,十分自然。正是這語言上不過于包裝的詩,往往需要面對更多的挑戰,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得心應手,應用自如。比如,他寫“放牧”:兩代人 兩個女人/騎驢牧羊 在荒野/她們的紅頭巾 耀眼/遠方的我看到火狐/沖過了蒼茫的眼/沒有牧歌唱著天蒼蒼/我在荒原上看到敖包/像蘑菇成長著歲月的夢/太陽升起在地平線/凝滯的牧鞭便摔在/飄逝的云上/通篇只有短短的13行,卻讓我們從高度概括與提純的色彩、場景與時空中,感受著草原的蒼涼,空間的浩渺與歲月的悠遠,從中不斷咀嚼超越人世的某種意味。
詩內蘊著或許就旨在這一意味,并放牧著這一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