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中國商人的鄉村政治體驗

如潮的企業家正撇下手邊的企業上山下鄉，出任村官。“管一個企業”or“管一個村”，哪個選項更容易？企業家治村，究竟是改變了村民的生活，還是改變了企業家的生活。

三年一次的村委會集中換屆選舉又如期而至。

7月1日，陜西省神木縣11位民營企業家領取了村官任命書和當選證；8月26日，廣東省陽春市23名優秀民營企業家被選派任職村官；10月21日，呼和浩特市7名民營企業家分赴土左旗擔任“村長”；11月8日，個人資產超過2億的重慶中農物業發展有限公司總經理、重慶湖北商會會長胡崇理，在湖北省公安縣新江村村委會換屆選舉中，得到94%的贊成票，當選村主任。今年換屆選舉結束后，浙江慈溪297個村里當“村官”的民營企業家達到483人……“企業家治村”經過10多年的實踐，在今年已經成為廣泛推廣的模式。

“村”是農村的基層自治組織，不屬于地方政權，無論“村主任”還是“村支書”都沒編入“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編制”，“村長”只不過是被模糊和誤解的稱謂。即便是這樣一個“不入流”的“官位”，卻從制度層面上看是可以自由參選的最高層次的“官職”。企業家們把“改變村民生活”作為競選時的口號，參選的企業家們在改變農村政治生態的同時，也把致富這顆希望的種子播撒在了農村。

企業家當村官能獲得什么？“管一個企業”和“管一個村”誰更容易？企業家治村，究竟是改變了村民的生活，還是改變了企業家的生活？

楊保偉的富人政治實踐

楊保偉：義烏市城西鎮上楊村村委會原主任，楊力制筆廠廠長

企業年利潤：30萬——50萬

6年前，他用10萬元現金競選村主任成功，成為“新富參政”這場運動的勝者，被賦予了諸如“基層民主的縮影”、“富人參政的開端”等光環；6年來，他頻繁出現在公眾視線，主流學者和媒體對他進行了最熱情的關注；6年后，信任危機中他未能獲得連任，金融危機巨大海嘯中，他的廠子也人去樓空。

順利當選的黑馬

2002年年初，義烏市城西鎮上楊村村委會換屆選舉準備工作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村官”此前由鎮黨委已經考察和推薦完畢。對于這些離土不離鄉的富裕農民來說，村官掌握的村提留、農業稅費等和他們根本就沒有什么關系。

村民關心的是村干部的另一種權利——因為村務不公開滋生的特權是否還會繼續。因為土地緊張，圍繞土地的承包和流轉一直是村里矛盾的導火索，很多村民提議整體搬遷，但當時的村官們因為個人利益的考慮否定了建議。此外，在這個中低檔鉛筆占據了全國一半以上產量的富裕農村，村產鉛筆的創新無法得到保護。村民們希望能對整村的鉛筆生產進行知識產權保護和統一管理，但村干部也有自己的廠子，不愿意進行這樣的改革。

楊力制筆廠是村里的排頭兵，廠長楊保偉在當地經濟上很有影響。一些村民鼓動楊保偉，“當選村主任后可以組織大家一起搞技術創新，一起致富掙大錢。”也有村民替他分析，“若全村實施鉛筆的知識產權保護，楊力制筆廠一年就可以多掙十萬元。”

楊保偉卻終于坐不住了，他提出來要競選村主任。但始終遠離鄉村政治舞臺的年輕人在前兩輪選舉中并沒有顯示出太大的威力，一直處于劣勢。直到他敲鑼打鼓地在村中貼出10多張“紅榜”承諾書，他才闖入了選民的視線。

整整一個上午，“紅榜”前始終擠滿了村民。吵雜間，有人興致勃勃地點評著楊保偉開出的競選宣言：

“捐款10萬元用于全村當年農業稅費用，剩余款用于村里修路。”

“在職三年的誤工補貼，全部捐給老年協會開支。”

“努力為群眾服務。”

憑借著這樣的“競選宣言”，楊保偉在第三輪選舉投票中反敗為勝。一切塵埃落定，楊保偉如愿當選了村委會主任，成為名義上的一村之長。作為“富人參政的開端”，楊保偉參加了第一屆全國村官論壇，還在各大高校進行巡講。研究基層政治和農村改革的學者把他尊為“基層民主的縮影”，各大媒體對他的采訪紛至沓來。

有名無實的村官

楊保偉的“富人參政實踐”從一開始就沒有像其職位來得那么順利，村支書仍然是幾乎全村所有事務的“第一責任人”，即便是象征村委會權利的“大印”也一直沒有落到過楊保偉的手中。為了把公章要回來，楊保偉鬧到鎮里、市里和民政局，最后派出所出面才強制解決。

上任之初，楊保偉以村委會主任名義進行改革的舉措，如村財務公開、工程公開招標等都被阻撓。全村當時有70多輛車，狹窄的道路不僅不方便而且危險，還有兒童被車軋死，楊保偉提議拓寬整飭道路，這個建議在“兩委(村委會、黨支部)”獲得了通過，卻遲遲沒有得以實施。即便是本應該由村委會主任負責的財務狀況，村會計從來不讓楊保偉知曉，一番大吵后楊保偉才知道這是村支書的授意。沖動的楊保偉出手打了村支部，但是仍舊無濟于事。

2002年年底，磚瓦廠在沒有公開招標的情況下轉包的村里土地就要到期。因為轉包價格太低，加之7萬多土地賠償費一直沒有結清，村民懷疑其中“貓膩”太多，這份合同一直就是全村“官民”矛盾的焦點。當時，磚瓦價格上漲，楊文正覺得這正好是提高租金的時機，但村支書的意見是“續約”。 楊保偉否定了這個提議，隨后到外地參加弟弟的婚禮。出差歸來，楊保偉發現書記已經以“兩委”的名義同意了磚瓦廠征用土地的協議。楊保偉不滿村支書對自己反對意見的漠然置之，拒絕已經蓋有兩個紅章和支書簽名的合同書上簽名。書記卻認為楊保偉太不配合“兩委”其他同事的工作，向上級領導告狀。

楊村長也向鎮里告狀，不僅僅是磚瓦廠，其他土地的流轉問題更大。

領導們再也不出面“挺”他了。城西鎮的主要官員在不同場合表示 “楊保偉的工作不突出，不知道協調村里兩委的關系，缺乏做官的素質。”“就知道抓住過去關于土地批租的問題不放，造成村里的各項工作都上不去。”“太喜歡利用媒體了。”他們其中不少還是幾年前在接受媒體采訪和專家調研時給楊保偉唱贊歌的人。

危機中的銷聲匿跡

楊保偉的無所作為引起了村民的不滿，但楊保偉將這一切歸咎于村委會的獨斷專行，而他不愿意“同流合污”，他更要把他認為不合理的“土地征用”問題上告到法院。

其后，村里傳言楊在村里土地批租中收了一百萬的好處，村里六、七百名選民聯名要求罷免村主任。不久后的一次稅務部門查稅，全村只罰了他一家。半年之后，他家在沒有火源的情況下突然起火，派出所來的時候現場已被破壞。在次年的鎮人大代表改選中，楊主任罕見地排除在了候選人的名單里。

“我花這十萬塊錢，表明中國農村先富起來的人開始有意識的要求民主，參與公共事務管理，從這個象征意義來說是好的。但是從我們村里的情況來講，這十萬塊錢花得一文不值。”接二連三的信任危機之后，楊保偉為他的“富人政治實踐”做出了這樣一個尷尬的注腳。

“他早不當村長了。改選時沒有選上，沒有什么能力，還瞎折騰。”一位支委這樣評價他們昔日的村主任。好在，還有妻子一直在幫忙打點的制筆廠。在經濟繁榮的大背景之下，楊保偉總算能在玩完奢侈的“富人政治”游戲后，不至于孑然一身。

2008年年初的成本上升和緊接而來的出口萎縮、經濟危機，讓楊保偉的鉛筆廠也深陷泥澤。“嗨，今年形勢不好，就他那個制筆廠，連2400噸的水費都交不起了。剩下20多個人怎么折騰也辦不下去，你要是不信就問問他們廠里吧。”支委這樣告訴記者。

電話打到楊力制筆廠，“楊保偉不是廠長了，我們也聯系不上他了，他不用電話的。”

董事長和他的窮村之治

劉樹生：重慶市渝江森林實業（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黨委書記，重慶市巴南區界石鎮桂花村黨委書記

企業年利潤：1.3億（2007年）

上級派來了村支書

2006年3月，重慶市巴南區把全區100家重點企業的老板叫到一起給貧困村募捐。一個中年男子語驚四座：“企業捐幾十萬元給農村不能真正解決根本問題，我愿意到村里去任一個黨組織書記，實踐新農村建設。”一個月后，這位“妄言”的55歲企業家，資產過億的重慶市渝江森林實業（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黨委書記劉樹生被地方黨委批準，走馬上任巴南區界石鎮桂花村黨委書記。

在此之前，劉樹生從未在農村工作過，只知道桂花村是界石鎮最窮的村。上任之前，劉樹生帶著公司的員工到桂花村微服私訪。村民的致富愿望的確很強烈，他們希望“富人”能帶一筆大錢來到村里，但出于企業家的思維習慣，劉樹生把問題和困難想得更多。他帶著30萬元的支票參加就職儀式，這對于有著1萬多人的大村來說只是蜻蜓點水；他也沒有急功近利地給“奔小康”定下時間表，只是并承諾“三年內，保證讓農民有飯吃、有干凈水喝、有公路可行、有電影可看。”

得力的助手

在村子，劉總是書記；在企業，劉總還是劉總。為了處理好村里的事務，他每個禮拜會到村里辦公2到3天，其余的時間會有一名從企業派過來的“聯絡員”常駐在村里。“聯絡員”是劉樹生的眼睛和耳朵，盡可能地了解村里的各種情況；“聯絡員”也是劉樹生的腳，跑腿和執行一般事務都讓他處理；但“聯絡員”不是劉樹生的嘴，他沒有凌駕于“兩委”之上，任何決策和分配工作都由劉樹生進行。

除了帶來的眼睛、耳朵和腳，劉樹生在村里還有得力的兩只手。鎮里安排原來的村書記唐君臣做副書記，建筑小老板盧云任村主任，全力輔佐劉樹生的工作。盧云從小在桂花村土生土長，在村里威信很高；唐君臣先前是界石鎮的公務員，他們不但在村民中有很好的口碑，還能很好地與基層政府溝通。“他不會關注（村里的）日常事務，重點是發展經濟。但作為一把手，村里的大事還是要參與決策。”界石鎮官員這樣定義劉的角色。

唐君臣曾希望劉樹生能將企業的現金管理經驗運用到農村，劉卻告訴前者“這完全是兩碼事”。“企業同員工的關系是合同關系，而村民和農村是綁定在一起的。在企業，員工不執行公司的決定就可能被開除，在咱這里這可能嗎？”

村民的認同

劉樹生在任職之前就思考過，農村沿襲的氏族意識和排外觀念在幾千年來就一直沒有改變過，村民對他的期待更多是源于致富的希望。自己的舉措對他們有用時，村民可能會接受、吸取，甚至產生狂熱的感情；但一旦某些舉措侵害了村民的利益——哪怕是眼前的利益或被他們看來是對他們的傷害時，他們的好感便轉化為一種憤怒，以前的主動接受也就轉化為盲目排斥了。要真正取得村民的認同就需要自己真正地融入進去。

第一次走村入戶，劉樹生到了一位老兵家，因為耳聾，老漢很少說話。喜歡聽部隊故事的劉書記當場認他為親戚，并驅車到40公里外的主城區買了個助聽器，還親自給老漢戴上。老漢不會使用，第一個助聽器不久就“罷工”了，劉樹生又給老漢買了一個。自從有了助聽器，老漢逢人便夸他的“劉親戚”。此后老漢經常和村里人聊天，然后把這些都歸納成村里發展提的問題和建議告訴劉樹生。

企業的員工知道他們的劉老板力氣大，還是村民在修村里公路時傳出來的。“我哪能和農民兄弟比力氣。”劉樹生笑著說，“硬著頭皮抬了幾趟石頭，腰酸背痛一周多。”管理村民第一要務就是要取得認同，這是劉樹生的“非典型”管理經。

清晰的村、企關系

取得村民的信任，為劉樹生的“治村理念”提供了施展的空間。上級政府給他定了一條規矩，所有的提議必須獲得“兩委”的同意；他自己給自己定下了規矩，所以的決定村民不答應的可以推翻。幸運的是，劉樹生的提議“兩委”都給了贊成票，所有的決定在唐君臣和盧云的溝通后都得到了村民的認可。

來村之前，劉樹生聽說為了修通還村公路，年年赤字的村委會曾經動過商業借貸的辦法，但是村民根本不認可這種商業經營中很慣常的辦法。環村公路既是改變村里投資環境的“面子工程”，又是聚集人心的“民心工程”。劉樹生想過由企業來捐款修路，但這違背了他來農村“造血”的初衷，也不符合企業的運營規則。借貸！數額可以大一點，利息可以很少，還款時間可以不約定，但一定要還！劉樹生在商業規則和現實需求中找到了一個折中的選擇。劉樹生把這個建議拿到村民代表會議上討論，村民們高興地通過了。

除此之外，劉樹生很少把企業和桂花村在經濟利益上牽連起來。當地的幾所駕校均看上了靠近城區的桂花村，村里曾提議把它留給劉樹生所在集團旗下的駕校。劉樹生盡管也很看好這塊地，但最終還是放棄了。他告訴唐君臣，企業是企業，桂花村是桂花村，如果我把兩邊攪和在一起，即便是“雙贏”的買賣，也有可能造成股東、員工和村民的誤解。

“我向他借錢很方便的，但是要向他公司借錢太麻煩了。”唐君臣對記者說，他向他的繼任者交班時，最主要的就是那一疊十多萬元的借條。

上任兩年半

劉支書上任半年后，環村公路建好，10輛中巴車讓村民走路到鎮里趕集的歷史將終結。80％以上的農戶安裝閉路電視，100%的家庭能收到廣播。

劉支書上任一年后，全村農民實現農民有飯吃、有干凈水喝、有公路可行、有電影可看。昔日的助手唐君臣在改任臨鎮副鎮長前，他對劉樹生的評價更是一片溢美之辭，他的升遷和外調從某種程度上表明了更高一級政府對“劉樹生模式”的認可和推廣。

劉支書上任兩年后，“兩委”決定桂花村要搞招商引資，把企業經營管理的先進經驗和市場信息、人才、技術帶到桂花村，發展綠色產品、生態觀光旅游，帶領一批懂技術、懂管理、會經營的新型農民致富。

劉支書上任兩半年后：桂花村村委會的電話彩鈴是一段頗具有煽動性的招商引資廣告。接受電話采訪的人說：“他是我們村里的人，所以也必須按照制度來行事。”盡管劉樹生給村里帶來了致富的希望，但村民并不會因此對他盲從，“劉書記還沒有干涉過村委會、小組或村民的事務。”很難相信，如此具有憲政思想和民主意識的話會出自一位兩年半前還是貧困村的村民的口中。

“逼”回鄉的村支書

記者面前的王文忠顯得疲憊和沉重。盡管眾多媒體把他樹成了“富人治村”的另一個典型，但是王文忠不知道他的光環還能持續多久。因為他明白，他的任職從一開始就并不被某些領導認可。他說，他的苦悶還是首次對媒體公開。

王文忠 服裝生產、銷售商，北京市雅寶路服裝市場裘皮協會會長，皮草貿易巨頭

企業年利潤：保密（但在采訪中透露，每年企業的消耗即達數千萬元）

我是被“逼”回鄉的

“當支書，我是被‘逼’的。”王文忠狠狠地吸了一口煙，濃濃的煙霧在他說完一句話后還沒有散盡。“因為村民不滿老書記在土地流轉過程中的一些做法，持續了三年多的上訪后，鎮領導終于決定將‘兩委’一鍋端。村民看我在北京還掙了些錢，說我有能力，三番五次讓我回去當村支書，可是我在北京還有這么多事，上億元的企業誰來管呀。我沒有同意。”

王文忠停歇了半天沒有說話，眼里開始閃爍淚光，“直到一位老農，他可是看著我從光屁股長起來的呀，他對我說，伢子你再不回來我們就只有要飯了呀。這句話讓我下了決心。”

2007年9月21日，王懷忠駕駛銀白色的寶馬從北京雅寶路服裝市場趕回衡水棗強縣大營鎮芍藥村。

農民生活——一年解決幾代難

“和我搭班子的村主任是我極力推薦的，鎮里認可了，也通過選舉選上來了，兩委的溝通基本上沒有問題。但村里一直財務不公開、帳目混亂，我們工作起來很吃力。”回憶起上任之初的半年，王文忠總是離不開“累”字。“鄉親們相信我也認同我，但是思維還真是趕不上我。我只好把公司的王秘書調回村里幫我。”北京的公司運轉很正規，又過了銷售的旺季，去年的生意王文忠沒有因為分心而受到大的損失。

王文忠上任之初認定了改善飲水設施和興修出村公路是村民最急待解決的問題。王文忠拿出100萬元，決定馬上上馬。有一次他老胃病發作，疼得額頭冒汗，而他卻捂著肚子仍堅持與村民一起勞作，村民拉他休息他也不肯休息。王文忠相信，有了資金，又有了凝聚力，沒有什么事情搞不定。果然，這兩個問題幾乎是神奇般推進的：打井隊在王文忠上任第二天進駐，2300多米的水泥路100天建成。村里最年長的老人說：“幾代人沒解決了的老大難，王書記一來，解決啦！”

王書記上任1年后的芍藥村氣派、整齊，村里全是嶄新的鋼筋水泥路，美人蕉和龍爪槐分立兩側，三橫三縱，還有寬綽的“環村路”，村頭的村辦企業正在“大興土木”。很多十字街口掛著漂亮的新村規劃圖，上面除了整齊劃一的村民別墅式住宅，還有商貿區和休閑區。茶余飯后，常常有村民圍著看，眼里充滿了憧憬。

農村安全——保鏢嚇走“黑社會”

“前任村支書和村民累積了很大的問題，村里還經常發生‘涉黑’的事情，我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請來了4個保鏢。”村民們記得，新支書上任那天是是在兩名高大保鏢的簇擁下，走下車走上新崗位的。

這種近似于冷兵器時代的斗爭方式在農村，有時候也許是最有效的解決方式。王文忠帶來保鏢，并不是為了對付本村人，只是為了威懾那些“惹事”的人。

“前任的村支書和村民累積了很大的問題，村民們經常上訪，而且村里也總是來黑社會”。王文忠上任之前很擔心村里的矛盾，說到這里，王文忠又點燃了一根煙。

保鏢只派上了一次用場，“剛開始修路時候，地基沒鋪好就來了車子，還硬往上開”。王文忠自己騎著摩托車上前阻擋，車上一下子下來4個人，眼瞅要從小挎包里掏刀子。村民們一眼就認出他們就是經常來村里鬧事的“黑社會”。

“打他！”王文忠我手一指，保鏢們迎頭上前，兩拳就把兩個人打飛三四米遠。這兩拳的“拉風”使王文忠和芍藥村在鄉鄰間不斷提及。“黑社會”再也不敢來村里惹事了，芍藥村的治安情況改善了很多。后來，3個保鏢陸續回了北京公司，只留下1個。

農業根本——土地、土地，還是土地

“但鄉親們的期待不只是在這里呀，他們要求那幾百畝土地的問題有個交待。我知道，這個問題不解決，鄉親們的利益就無法根本上解決。但這個問題不簡單呀，我當時問自己，你知道這個問題的背后是什么嗎？”

“土地的問題還正在‘揭’，阻力特別大。鎮里的官方表態是支持‘揭’的。但一操作，個別人的態度就不好了。我的態度就是鎮里不解決我就讓縣里解決，縣里不解決還有市里、省里、中南海。”

強人王文忠的這種做法的確讓領導很為難，不敢明確地阻撓，但始終支支唔唔、拖拖拉拉。

“我可能的確得罪了一些人，比如現在媒體的采訪必須要經過鎮里，村支部的印章也沒有在我手里。背后的議論就更多了。”欲言又止，王文忠點燃了十分鐘內的第三根煙。

免職了照樣干

王文忠現在是衡水市人大代表，卻不是縣、鎮兩級的人大代表。一年來，杏花村黨支部被評為省市兩級先進基層組織，王文忠被評為市級優秀共產黨員，但縣里、鎮里的表彰一個也沒有。“還好吧，村里的變化大伙兒都能看到。鄉親們支持我。我敢說95%的鄉親會給我80分以上的評價，各級領導至少認同我的人品和能力。”

2008年的外貿形勢很不樂觀，王文忠開始了北京、村里兩邊跑的生活。每天十七、八小時的高負荷工作讓他的肝硬化、胃炎、膽囊炎等老毛病進一步惡化。回北京后不但要操心公司，還要定期到醫院“報到”。

“考慮過被鎮黨委免職嗎？”

“萬一那樣也沒有什么。為名，我在北京隨便捐點錢，再找一些媒體，都能有不錯的反響；為做官，只要我想，應該可以當得比村支書大得多。”面對記者，王文忠第一次微笑著點燃了煙，“杏花村畢竟是我的家呀。我即使被免職了，我還是一樣給村里找項目、捐資金，讓他們富起來，只不過沒有了‘村支書’這個帽子嘛。”

王世渝

著名投資人，北京安控投資有限公司執行董事

村是中國政治的重要基層細胞，管理農村不光是搞經濟，還有很強的行政管理的色彩，而企業家是經濟領域的精英。姑且把任村官算作廣義的“從政”，那么企業家角色的錯位就造成了“政企不分”。

管理農村不僅僅需要所謂的“觀念”和“管理能力”，需要全力以赴，需要耗費很多精力，那企業怎么來管？魚和熊掌不可得兼。

如果企業家管理農村，是希望擴張企業在農村的利益，那就更不值得提倡。擾亂了經濟秩序，滋生了腐敗，還破壞了農村建設。

譚傳華

譚木匠（國際）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長

農業產業化需要投入，企業家要認識到自己身上肩負的社會責任。

企業家任村官，不同的動機就會遇到不同的沖突。如果是希望掠奪農村的各種資源，就勢必會產生矛盾。即使體制上還存在障礙，即便得到一些層面個別人的默許，村民也不可能不管、不去干涉，還會產生村民對官員和企業家的不信任。

如果是抱著施舍的心態，施舍終歸是有限的，不可能長久。施舍的好意很容易被現實所折傷，而施舍一旦中止下來，村民的意見就會爆發，這是一個惡性循環。

我認為企業家任村官應該樹立“愛”的觀念，愛農村、愛農民，只有發至內心的愛才能化解企業家在農村遇到的不解、坎坷和抱怨。

因此，做企業和管農村不一樣，企業家要想好我究竟能做什么，希望得到什么。

劉益君

鴻瑞集團董事長

想干事的企業家，想有報復的企業家就應該考慮是否到農村去。掙了錢后為農村為地方做點事是值得提倡的觀念。

企業家選擇到具體哪個村任職，還要考慮到企業業務與農村村情的對接。企業家的智慧和資源，會不會被農村認可，會對哪樣的農村更有用，這需要雙向選擇來確定。

企業家到對口的農村任職，在有利于農村的同時，還可能遇到商機。如果能實現價值、實現共贏是最好的。但是，切忌帶著“尋找回報”的心態去農村。為在農民身上掙錢而去當村官沒有人性。

此外，“與上級政府的溝通”可能比“與村民的溝通”更需要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