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

積怨可能被任何一點火星點燃。

到家了，車一熄火，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

石海生并不著急上樓，他看了看表，晚上八點半。回想起這三個小時發生的一切，他有做夢的感覺。

劉俐辭職了，像一陣春風吹過他平淡的生活，來無影、去無蹤。他終于忍不住在送她回家的路上擁抱了她，以好朋友和好同事的身份。到最后他都沒有勇氣向她表白，太窩囊。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突然停電了，樓道里一片漆黑。石海生小心摸索著，一樓、二樓、三樓……數到第五層的時候，那扇熟悉的門自動開了，一只粉嫩小手趴在厚重的金屬門板上，微弱的燭光從屋里透出來。他心里一暖。

“爸爸！”一進門，兒子就像樹袋熊一樣撲了上來。

“功課做完了嗎？”他例行公事般詢問，有些倦意。

兒子睜大眼睛點點頭，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今天媽媽不在家，我可以跟你一起睡了！”

“什么？又不在家！她去哪里了？”石海生滿腔怒氣。

“好像去杜蘭阿姨家打牌了，吃完飯就走的。”兒子吐了一下舌頭，鬼機靈地閃掉了。

看著洗菜池里還沒來得及收拾的一堆碗筷，石海生心里說不出的涼。他又想起了劉俐。她今天似乎也察覺出氣氛有些異樣。他緊緊地抱了她幾分鐘，她沒有推開他，而是將手輕輕地放在他背后，不知臨別時她有沒有發現他眼里有些東西在閃動。

“石經理，謝謝您一直以來的關照。和您共事真的非常愉快，我會好好保存這段美好的回憶。祝您一切順利！”劉俐的短信字字真切，像一顆顆針扎在石海生心上，說不出的難受。她一直以來都用敬語稱呼他，盡一個下屬的本分。但在他心里，她早已不是下屬了。

他們一起加班到深夜，一起在陽光明媚的下午翹班去喝茶，一起和部門同事參加拓展訓練……劉俐是個漂亮活潑的女孩子，言談舉止有掩不住的青春活力。石海生多的是機會，恰當的時間恰當的氣氛，但他是個嚴謹的已婚男人，始終沒有邁出那一步。

現在借著對老婆李燕的絕望，他貿然想：為自己創造新的希望又如何？立即回了短信：“和你這樣美麗聰明的女孩共事是我一輩子的榮幸。我時常感嘆：當初怎么就沒遇到這么優秀的女孩。”看著手機上信封被送出的畫面，他手心突然冒起冷汗了。

沒想到對方很快就回了一個頑皮的笑臉：“哈哈，雖然好話說多了就假了，但我還是當真話收下了。”

劉俐果然是個圓滑的女孩，很少有話能把她套住。石海生有些失落：“一直都是真話！早點兒休息吧，晚安！”

劉俐許久沒有回短信，石海生重重嘆了口氣。

兒子洗完澡出來，硬要拉著他陪自己睡覺，他沒有理由拒絕，他這輩子感覺最歉疚的就是兒子不到一歲的時候離開他，為了事業發展去了外地。但誰又能指責他？養家糊口本就不容易。

他小聲哄著兒子，不一會兒自己也睡著了。

李燕回來的時候已經半夜12點。一進門，就看見石海生的手機躺在沙發上閃著藍光。她心中莫名不安，忍不住拿起手機翻開信箱。是劉俐道晚安。再往前翻，把已發信息和收到的信息全部打開看一遍，不用想便知道大概了。沒想到平時沉默寡言的老公竟然把甜言蜜語都對著別的女人說去了！十年婚姻，她為他生了兒子，又忍受了五年兩地分居的生活。看著自己堆滿細紋的眼角，松弛的下巴，走樣的身材，她簡直要發瘋了。一揮手，啪！茶幾上的水杯狠狠摔在地上，清脆的一聲響。

石海生睡眼惺忪地走了出來，沒好氣地：“這么晚回來也不小心點兒，差點兒把兒子吵醒了。”

李燕沒有搭理，兩眼呆呆望著那手機。石海生立刻猜出原委，但仍然若無其事地走過去把手機拿回來。李燕一把抓住他的手，帶著哭腔：“你愛上她了？！”

“嗯。”石海生面對老婆的時候總是不愿多說一個字。

“你……太沒良心了！”李燕終于抽泣起來。她本想丈夫否認，這樣也好大吵一架，而現在只有用眼淚來發泄怨氣。

她不說話了，死死抓住丈夫的手，指甲都嵌到他肉里去了。

石海生終于忍不住發作了：“我沒良心？！我在外邊辛苦打拼的時候你在干什么？一天到晚游手好閑，要不是爸媽幫忙，你連孩子都帶不活。”

“你還好意思！我生完孩子才多久你就到外地去了。這么多年，你只知道你的工作，你的錢，什么時候關心過我？”李燕越說越氣，“鬼知道你在外地那幾年勾搭了多少女人！”

“你想著有多少就有多少！”石海生懶得再跟她爭辯，他累了，何不順水推舟？離婚對他來說是最大的解脫。

李燕一時啞然：難道他鐵了心不跟她過了？！她又哭了起來。

石海生看著這張幾乎變形的臉，現在早已沒有了年輕時梨花帶雨的可人氣象，甚至可以說讓人厭惡。她若真是個好老婆，早就應該溫柔賢惠、相夫教子，而不是坐在這里假裝可憐沒完沒了地哭。

他懶得理她。轉身回到兒子臥室。小家伙懶懶地翻了一個身，鼻息透著甜膩的稚氣。他頹然坐在床邊，關了燈。黑暗中，李燕的抽泣聲，一點點蔓延，充滿整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