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別人說我是舞蹈家,但我首先是一個母親,其次,才是一個演員和妻子。
從19歲開始,我就主動選擇我的人生,主動變成女人,主動成為母親,主動走進婚姻,所有的選擇我都從不后悔。
我喜歡這樣的生活,喜歡這樣的我。
我的名字,叫金星。
#8226;金星簡介#8226;
中國頂尖現代舞藝術家,但媒體更喜歡用“中國第一變性人”的身份去關注她。28歲通過手術告別男兒身,繼續活躍于中外舞臺。2000年在上海成立金星舞蹈團。先后收養了三個孩子,一圓自己的母親夢,并于三年前與德國男子結為夫妻。
一個女人只有當了母親,她的生命才完整。
我們的話題從金星的一個小動作開始。
休息室里還有十來個青春活潑的年輕演員,她們大聲談笑打破了變得比菜市場還熱鬧。金星很自然地把錄音筆從沙發間的小桌子上放到自己身前:“這些孩子太吵了。”她轉頭看對方,“80后、90后的兩代人,有時太自我自私。比如在這樣的公共環境中,就絲毫不考慮旁人的理由。”
在禮節上,金星很西化;一旦涉及到家庭,她便傳統無比。
23歲時,金星在異鄉的街頭算命。“你33歲時會當母親。”算命的女人一口咬定。那時還是“他”的金星啞然失笑。10年后,在她度過33歲生日的第三天,母親給金星打來電話:“你當母親了。”
孩子剛出生一個多月,是不被允許的戀情的產物。生母用當初執意生下兒子的倔強挑選和拒絕眾多希望抱養孩子的人。幾天后,金星的母親韓穎出現在育嬰室。第一眼就看到這個孩子:眉眼和小臉竟與小時候的金星有幾分相像。她喜不自禁抱了那孩子一下。眼睛還沒有完全睜開的嬰孩,竟在半夢半醒間露出天真的一笑。
生母冰霜般的表情崩潰了,她帶著絕望的堅定問:“阿姨,你年紀這么大了,也要這個孩子嗎?”
那一秒鐘,韓穎想起了剛剛在上海穩定下事業的金星,脫口而出:“我有個二女兒,不能生孩子。”
年輕女人露出從住院到現在的第一個笑容:“那太好了。”在協議書上簽字,把給孩子買的兩件小背心交給他未來的外婆,拿著韓穎硬塞到手里的5000元錢,她頭也不回離開醫院——短暫的空白后,一個叫金星的女人會代替她繼續愛兒子。
比小說更戲劇性的一語成讖和緣分天注定,金星聞訊時卻沒有一點激動和興奮。直到第二天飛回家、抱起孩子的剎那,掌控情感的中樞神經才突然從天大的驚喜中蘇醒過來。漂亮的額頭,清澈的眼睛,挺秀的鼻子,柔美的嘴唇,沒有一處不標致。她全身發軟,母性一發不可收拾,恨不能立刻化作一汪水包裹住孩子——他就是她的全部,是需要自己一手培養的優秀男人,她愿意把一切都給他。
成為母親的第一天,金星就能熟練麻利地給兒子換尿布,母親大跌眼鏡,她卻輕描淡寫:“這個根本不用學,一看就知道該怎么做。”當她走在街頭看到任何一個孩子時,立刻就會想到家里那個懂事得不像小嬰兒的兒子。她會在演出出發前把周一到周五播放給孩子聽的音樂交待給母親;回家后,所有的疲憊在看到兒子的面容時煙消云散;她常常在周末整宿整宿看兒子熟睡時的恬靜,覺得世界的時間因此靜止下來。
兒子取名為金子雍,小名嘟嘟。他用全部熱情去回報母親的愛——當金星和韓穎發生爭執時,嘟嘟用強硬的姿態頂撞外婆、替母親“維權”。韓穎半是受傷半是吃驚,金星趕緊教育兒子:“你不能這樣對阿婆,她是媽媽的媽媽,有了她才有媽媽,然后才有你。”
“她是你的媽媽,有你愛她就夠了,我只愛你。”嘟嘟的回答超出已有年紀的穩重,一時間金星竟不知道應該在感動和生氣中偏向哪方。凝視兒子倔強的表情,她突然生出感慨:“孩子如此可愛,只要我有精力,多養幾個又如何?”
媽媽,你是仙女嗎?
當《家人》記者請金星評價自己的孩子時,她不假思索便給出答案:“大兒子很穩重大氣,特別懂事,有時我寧可他不要這么早熟。二女兒妮妮很敏感,很能忍,很少說出內心的真實想法;小三兒(小兒子的小名)很聰明,但太調皮,甚至有些自私。”
她不諱言自己內心其實是最偏向大兒子的,但這不妨礙女兒對她的依賴——病中的妮妮躺在母親懷里,在半夢半醒間吐露心聲:“媽媽,你是仙女嗎?”
女兒來到這個家時,和大兒子一樣都是初滿月的棄嬰。沒有人告訴她身世,但她似乎對周圍環境有一種天生的不信任感。疼痛,病痛,委屈,不快,妮妮都忍在心里。透過那雙費雯麗般顧盼生姿的秀目,金星看到女兒對外人的察言觀色以及對風吹草動變化的敏感。
打針打雷時,女兒不會哭;想媽媽時,哪怕小嘴已經掛得老高,也不會讓眼淚流出來。相對于懂事的哥哥和會調皮搗蛋的弟弟,不知道如何表達內心情感的妮妮往往會選擇沉默。盡管她的眼睛明明白白傳達出對母親的渴望:擁抱我。給我唱兒歌。給我講故事。告訴我幼兒園的老師并不可怕。告訴我你這次不去演出了就陪在我身邊。
但是金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2004年大年三十夜,她遠在巴黎。正在準備當晚的演出時,接到家里電話:三個孩子因為重感冒,都住進了醫院。想到燒得通紅的三張小臉,身心俱敏感的女兒是金星最牽掛的孩子。
舞臺上,她的一顆心分成了兩半。左心房支撐著她繼續完成演出,右心房卻已經飛回上海。妮妮會不會在夢里哭?會不會還是把打針吃藥的苦痛壓抑在心里不表達出來?會不會因為最痛苦的時候媽媽不在身邊而造成心理陰影?
這場演出是金星感覺最糟糕最分心的一次。她努力壓抑內心的急躁,在舞臺上露出作為演員的招牌微笑。“孩子們,你們一定要忍住。媽媽很快就回來了。”這句話在心里重復上千次后,她終于熬過等待的煎熬,沖上飛機,直奔孩子們的病房。
病中的妮妮對金星尤其依賴。當她從高燒中醒來時,聞到母親的味道。媽媽不是在巴黎嗎?迷迷糊糊中她想,難道媽媽有魔法,可以從巴黎一下就飛回到上海?
以后每次生病時,女兒都習慣賴在金星的懷里撒嬌,這是妮妮難得的敞開心扉的時刻。“媽媽,你是仙女嗎?”這句童言讓金星怦然心動。
我希望能自己告訴孩子們這個家的真實情況,而不是通過外人的口。
《家人》:在外界看來,您和孩子之間的相處方式是相當開放的。
金星:對。因為我的家庭很特殊。我希望能自己告訴孩子們他們是在怎樣的一個家庭中,媽媽到底都經歷過哪些事。而不是通過外人或者那些亂七八糟的報道。
《家人》:您的大兒子已經知道了一些情況,但女兒和小兒子似乎還不知道?
金星:對,我在選擇合適的時間和方式去告訴他們。但似乎我的大兒子比我更能扮演好這個引導者的角色。
成為母親后,金星猶豫過是否要隱瞞部分真相。如果兒子問自己從哪里來,她怎么回答?如果兒子要爸爸,她又該如何回答?兒子很多精神上的需求,是不是但靠母愛就能讓他滿足?萬一別人說三道四讓孩子產生自卑感又該如何?這些煩惱被母親韓穎迎刃而解:“假如那時候中國的社會環境不夠好,我們就送他去國外讀書。孫子的教育經費我來準備。”
沒了后顧之憂,金星決定在合適的時機逐步告訴兒子真相。如果你把孩子當作一個成年人對待,他必然會表現出你所期望的睿智。坦白讓彼此理解信任,就像她現在會直截了當告訴哀求自己留在家中的孩子們:“媽媽如果不去演出,你們就住不了大房子,就不能買玩具,不能吃好東西。”
兒子念幼兒園時,問母親:“媽媽,我是不是從你肚子里出來的?”金星微笑:“不,你是從別的媽媽的肚子里出來的,可是媽媽一樣愛你,甚至比那個生你的媽媽更愛你。”嘟嘟點頭,他要的其實是關于“愛”的答案,從誰的肚子里出來,反而不重要了。
幾年后,小兒子也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會纏著母親問自己如何來到這世上——讓她為難的是,小三兒從旁人處得知了身世的一星半點。嘟嘟在這時站出來:“我們是媽媽的孩子,雖然我們是從別的媽媽肚子里出來,但是媽媽一樣會愛我們,會更愛我們。”他反復強調“媽媽愛我們”,直到弟弟妹妹重重點頭表示明白。
一個孩子是木,兩個孩子是林,三個孩子是森,他們會相互扶持著長大。金星覺得這個愿望已經在慢慢實現。她憶起嘟嘟5歲時與自己一起翻相冊,兒子看到自己年輕時的照片時驚訝地喊出來:“媽媽,你竟然是個帥哥啊!”成為一個帥哥是嘟嘟的夢想之一,他不會用成人的標準去衡量母親的過去。無論英俊還是美麗,一個愛自己的母親都是孩子心里的偶像。
金星想,過不了多久,她也許會從妮妮和小三兒的嘴里聽到同樣的驚喜:媽媽,你好帥啊!
#8226;金星說婚姻#8226;
《家人》:外界傳言你和你先生的相識、戀愛到結婚的經歷特別浪漫,這種說法有沒有夸張?
金星:沒有夸張。我們在飛機上見面,那時我有男友他有女友,可他還是要追求我。我告訴他:我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不是飛機上那個穿貂皮大衣抱著小狗的貴婦人。我的生活已經很完美,不需要男人。但如果你執意要走進這個家,你就必須做到錦上添花。
《家人》:你的話讓他思考了多久?
金星:一夜。
《家人》:作為母親的你,本來是不打算要婚姻的,他用哪點打動了你?
金星:孩子需要一個父親。而且我已經不需要激情的戀愛,婚姻應該讓人感到平靜。和他在一起,我就像一條小船回到港岸,很安心。
《家人》:這算不算錦上添花?
金星:算。最開始孩子們很排斥他,覺得他的進入是搶走了媽媽。可是他很有耐心,我不在家時就是他陪著孩子們。
《家人》:現在孩子們接納他了?
金星:對。今天晚上他就會和兒子一起開車來接我回去。這就是婚姻給我的家庭帶來的好處。
《家人》:但可以聽出來,你還是把丈夫和孩子區別對待的?
金星:孩子對我來說,才是第一位。如果他不能改變自己去適應這個家,我就只能說抱歉了。但他做得很好。
★金星印象★
金星很忙。
5月15日夜,她剛剛完成在北京的演出,16日一早,她就孤身一人登上去杭州的飛機參加當地電視臺的一檔節目。
最初電視臺是邀請她擔任一檔節目的評委,可這個決定因為地震臨時變換成了需要她表演一支“在一天前特意編排的舞蹈”。金星很爽快就同意,讓通知她的小姑娘長長松了口氣。
我以為她至少要休息幾分鐘后才會接受《家人》的采訪,但金星示意:我們現在就開始吧。即便長期和媒體打交道了,她的愛憎依然一如當年的明顯。說話時很少思考斟酌用詞,幾乎都是脫口而出。提及孩子,便眉飛色舞,語速在不自覺中加快。說到婚姻和丈夫,語速自動放緩,女人味十足。從成為母親到走進婚姻,金星說:我的每支舞都是體味和思考生活的結晶,而家人讓我的思考更成熟。
采訪結束時,她主動伸手與我握別,修長的手指與干燥的手心輕輕碰觸。正是這雙堅強有力的手,給三個孩子撐起了遮擋風雨的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