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英勇離不開精神的獨立,那些只有遵循欽定的方式才能奮不顧身的人多是思想上的懦夫。
意識到自己精神空虛,已然不完全是空虛。真正的空虛是無反省的。空虛的極致是麻木。
人生好比旅游。如果你在一個地方逗留得太久,你將看不到許多。然而,如果你只顧匆匆向前,你會什么都看不清楚。
所以,人既需要活動,又需要思考;既需要群居,又需要獨處;既需要表演,又需要旁觀。困難的問題在于如何使它們保持最合適的比例。
我們總以為生活還沒有真正開始,其實它早已在逐漸消逝。
適量的痛苦使人喋喋不休。過量的痛苦使人沉默。
我們常常希望自己能生活在一個充滿偉大事變的時代,希望自己成為頂天立地的英雄。這一點當然無可厚非。甚至頗堪鼓勵。不過記住下面兩句先哲的冷語也是有益的:
——需要英雄的時代是不幸的時代。
——那些歷史記錄讀來平淡的國家是幸福的。 歷史是一位公正的裁判,他給每一個抵達終點的人戴上桂冠。
可糟的是,他年紀太大。眼有些花,看不見起點的不平和跑道的陰險。
受到束縛難免不感到痛苦。擺脫這種痛苦最廉價的方法是努力讓自己相信這些束縛都是必要的。
人們總是把善良的美加在一切弱者的頭上。殊不知有些弱者之所以顯得善良,僅僅是因為他們暫時沒有作惡的條件。
輕信是最可原諒的缺點,因為唯善良的人才容易輕信。但,它并不因此而稍少危害。
對于好心人,我要勸告說,不要太輕信。但,依然要善良。
什么是命運?
命運就是你周遭的人。
如果逆境真是比順境更有利于成就高尚而充實的人生或是鍛造出堅強而卓越的英才,那么,全部是非善惡就都被顛倒了,按照這種觀點,我們造福后代,其實倒是貽害子孫。
刺激人生奮發有為的最大動力,不是為了擺脫逆境的困擾,而是為了不斷地自我超越。
古往今來一切優美動人的情詩,2/5是求愛時寫的,2/5是失戀時寫的,余下的1/5或許是相愛時寫的,不過其中大部分恐怕也是別離時寫的。
虛情假意當然不好,但真情就一定都好么?
“虛偽”意指一個壞內容頂上一個好名稱。克服虛偽有兩種辦法:一是改變內容以符合名稱;一是改變名稱以符合內容。你可以用真善來取代偽善,你也可以用不加掩飾的惡來取代遮遮掩掩的惡。有些所謂“坦率”,不過是厚顏無恥而已。
不少人身上潛伏著許多惡念,只是苦于師出無名。
一旦借到了一個好名稱,那就什么壞事都干得出來了。
鼓吹“只要目的正確,可以不擇手段”的危害就在于此。
馬爾加什流行一句諺語:懶人尋找鋤頭總說,天哪,但愿我找不到!
對于某些人來說,失敗并不可怕,怕的是失敗了找不到借口。
人生本來是荒謬的。這就是說,世間的一切并非出于公正而仁慈的造物的悉心安排。實際發生的并不都是應當發生的。
但盡管如此,我們仍然要按照“應當”而生活。我們應當給生活以意義。
幸福,常常像夢幻,使人懷疑為虛假;
痛苦則永遠是可靠而真實。
幸福,太容易習慣;而痛苦又太容易被遺忘。
善于忘卻苦難也許是人類一種保護性本能。
但,它也不是沒有副作用的。
人可以不服輸,但必須輸得起。
少年人擁有無窮的可能性,但還沒有獲得任何確定性;
成年人獲得了某種確定性,但已失去了許多可能性。
因此,少年人常常羨慕成年人,而成年人也常常羨慕少年人。
不遇危難,談不上膽識;
不遇誘感,談不上純潔;
不遏強暴,談不上勇敢;
不遇挫折,談不上雄心。
在認識上缺乏自信的最突出表現是:對自己能懂的東西表示輕視,對自己不懂的東西拼命贊嘆。
一切偉大事業都是暗中準備的。
閃電是明亮的,孕育著閃電的烏云卻是陰晦的。
觀察自然界的物件是近大遠小;
觀察歷史上的事件是近小遠大。
歷史上那些真正偉大的事件很少是在當時就被承認的。
假裝的壞性格常常能撈到實際的真好處。一旦別人都認定你性情暴躁,他們對你的暴躁就不會多加責備;而你偶爾和氣和氣,別人就會倍加贊賞。
我疑心,世上那些被認為有壞脾氣的人很少是天性所致。
對于那些缺乏教養的表現,我們應當如實地視為缺乏教養。
卑怯者往往打心眼里祈求勇敢者失敗。因為唯有那樣才能證明他們自己并非卑怯。
自從人們普遍地意識到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后,眼睛就不一定是心靈的窗戶了。
在某些人心目中,“成熟”就是說學會了對邪惡見慣不驚。
現代社會不應是這樣的一種社會,在其中,人人都持有相同的一大套所謂現代觀念:現代社會應該是這樣的一種社會,在其中,人們具有著各種各樣的思想而又能很好地共處。
許多人不關心自己的感覺。他們更關心的是別人對自己的感覺。
虛榮心的作用如此巨大。以至于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們是在為別人活著。
有兩種勇敢,一種是勇于侵取,一種是勇于堅持。它們很少并存于一身。
平靜極容易流于平庸,偏頗較容易顯示個性。
經歷不等于經驗。經歷豐富者不等于經驗豐富。經驗離不開經歷但又不止于經歷。
經驗=經歷+思考。
黑暗并不能賦予鉆石的光輝,它不過是使鉆石的光輝顯得耀眼而已。
逆境之于強者也是如此。
無知是未經開墾的土地。
油滑是被濫用后的土地。
教條是板結了的土地。
虛無是沙漠化的土地。
選自《雜家》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