８０后草婚一代？

近日，中國離婚問題咨詢服務研究中心傳出信息，許多選擇在2008年8月8日北京奧運會開幕日領取結婚證的新人，在短短兩三個月之后選擇了離婚，出現了所謂的“8·8現象”。而在這批“草婚夫妻”中，1980年后出生的年輕人占了多數。他們一般相識的時間都很短，離婚的原因也大多是“燒飯用什么樣的鍋”， “婚禮找不找婚慶公司”或“房屋裝修用哪種地磚”等雞毛蒜皮的小事。背負眾多“罪名”的“80后”，又一次站在了風口浪尖。

當事人不后悔“閃離”

26歲的曉磊是在2008年初春的某次網站活動上認識那個女生的。在奧運火炬傳到伊斯坦布爾的那一天，兩人歡天喜地地領了結婚證。北京奧運會還沒開幕，他們在同一個地方把紅色的證書換成了綠色。離婚證到手的時候，他們新拍的結婚照還擱在婚紗攝影公司，婚禮司儀的1000元押金剛剛交付。

“幾乎沒有什么特別過不去的理由，我們吵來吵去，無非就是‘可不可以在家玩電腦’，‘究竟要花多少時間陪伴對方’之類的話題。”曉磊對記者說，“但這樣吵著吵著，我有一天發現，其實我根本不了解她。直到現在我都想不通，原先那么可愛的一個女孩子，怎么結婚以后就變了，徹頭徹尾地變了呢?”

如果說曉磊的草婚可以歸咎為一見鐘情帶來的頭腦發昏和年輕人慣有的輕率任性，那陳懿(化名)的“閃離”似乎是“深思熟慮”的結果。今年27歲，在上海一家媒體工作，身為部門副主任的她，漂亮能干，和男友相戀兩年后開始談婚論嫁。在領證前后，男友的父母賣掉了一處較小的家產，給兩人的新房付了首付。然而陳懿認為，公婆應該賣掉較大的一處房子這樣可以為他們多付一些首付，減輕他們新婚的經濟負擔。她的抱怨傳到了婆婆的耳朵里，嫌隙由此而生，彼此的關系從此惡化。陳懿還不滿丈夫什么事都和媽媽說，覺得好像心理還沒“斷奶”。在考慮了一段日子后，陳懿決定給這段還沒有舉行儀式的婚姻畫上句號。

這些草婚的當事人，盡管離婚的理由各不相同，但身上具備一些有趣的共性。首先，他們離婚的過程沒有太多的糾葛，很少會打打鬧鬧上法院，多半是心平氣和走向民政局。有的年輕夫婦還來不及買房買車，因此沒什么需要分割的共同財產，即使有家產，也往往會依法和平解決，“再見亦是朋友”的心理普遍存在。曉磊告訴記者，他和前妻領到離婚證，在民政分手的時候，還用手機照了一張合影，在這最后的留影上，兩個人都笑得很開心。

更耐人尋味的是，這些年輕人對自己離婚的事實并不諱莫如深，覺得那并不是不好意思的事情。絕大多數的被采訪對象，盡管對自己婚姻的失敗表示遺憾、可惜，甚至痛苦，但同時也強調，自己的“閃離”是正確的決定。他們承認離婚必然會造成損失，但同時認為離婚越快損失越小。“結婚一兩年后，孩子還沒有，事業上還有發展的余地，這時離婚，還可以一切從頭開始。如果有了孩子，那事業就完了，以后成家拖兒帶女也不方便。”一位剛剛掙脫了婚姻枷鎖的28歲男子向記者分析道。

從這兩點來看，這些80后雖然過于“浪漫”任性，但也有著入骨的理性和現實。

草率婚姻的多方成因

目前，社會輿論大體以批判的眼光看待“閃婚閃離”。由于改革開放后出生的一代人目前正是結婚的主力軍，這代人身上的種種弱點和缺陷，自然而然被指認為眼下草婚現象的罪魁禍首。

有觀點指出，這代人多半是獨生子女，從小沒有在群體中生活過，一旦與人結成群體，便會有問題出現；也有觀點指出，這代人從小被父母溺愛，自我照顧的能力不強，當浪漫愛情進入“圍城”階段，柴米油鹽奶瓶尿布，樣樣都成為難題；還有的觀點走得更遠，認為這些人之所以難以建設和維系健康美好的婚姻關系，是因為他們浮躁偏激、急功近利……

大部分公眾的認識都糾結于此。他們似乎遺忘了這樣一種可能：現在的年輕人之所以選擇離婚，不是因為不在乎婚姻，而恰恰是因為太在乎婚姻；不是因為他們不看重承諾，而恰恰是因為想遵守承諾一給對方幸福的承諾。西方作家庭研究的學者普遍認為，短暫婚姻的原因首先是人們對婚姻關系質量的要求越來越高，而過高的期待值反而導致了婚姻的加速滅亡。

另外，中國社會這些年對于婚姻控制的松動，也是造成離婚率不斷上升的重要原因。僅僅在十多年前，人們要結婚還需單位證明、領導批準，要離婚更需經歷各級的調解。而現在，無論要結婚還是離婚，都只需帶上身份證戶口簿去民政局排隊。逐步寬容的社會環境自然助長了離婚風氣。

還需要指出的是，年輕人占離婚人群中的多數，這并非是中國特殊國情，而是全球統一現象。上海社科院家庭研究中心學科帶頭人徐安琪研究員告訴記者，在全世界的范圍內，35歲以下的離婚者，占整個離婚人口的60％。個中原因主要包括：首先，他們年少氣盛，容易對人生作出重大的決定和改變；其次，他們結婚的時間不長，而婚姻頭幾年是夫妻最容易離婚的“磨合期”；再次，他們的婚姻成本較小，需要負擔的損失相對最低。從這個角度來分析，80后之所以成為“閃婚閃離”的帶頭者，原因不在于他們有這個弱點、那個毛病，而僅僅是因為——他們年輕。

不應妖魔化80后

眾多學者指出，輿論不應武斷地指認80后或第一代獨生子女為“草婚一代”。

“我一看到媒體上寫什么‘80后喜歡閃婚閃離’之類的東西，就會冒火。”徐安琪研究員向記者表示，“從年齡來計算，至少有一半的80后壓根還沒進入婚姻狀態，憑什么現在就給他們整體貼一個‘草婚’的標簽?事實上，這代人最有代表性的婚姻狀態，可能是晚婚、單身、長期同居等。閃婚閃離的，只是極小的一部分。”

南京大學社會學系的風笑天教授常年致力于研究獨生子女問題。基于十多年的調查研究，風教授指出，與20年前人們的擔心和偏見相反，獨生子女的婚姻在戀愛、家庭關系、家務表現、人際交往、自我評價等方面，與非獨生子女的差別很小。從整體看，草率的婚姻并非獨生子女婚姻主流。

在這些學者看來，年輕人閃婚閃離的事實被過分地夸大，原本個別的案例被渲染成了整體的特征。徐安琪甚至指出，某些離婚咨詢機構之所以發布此類信息，可能是出于某些商業目的和利益。而媒體之所以會跟風炒作，也許是出于對“新聞價值”的喜好。

不管在哪個國家，公眾對于反傳統青年的行為，總是有種異乎尋常的關注。人們對于這一代“青年”的興趣尤其濃厚，因為他們是第一代獨生子女，亦是“文革”結束后的“幸運一代”。這代青年從小被賦予過于沉重的期望，長大成人后又被賦予同樣沉重的擔憂和懷疑。“8·8現象”的新聞便是在這樣的社會大背景下出現的。這種婚姻行為說到底只是廣闊人群中的極少特例，但一旦80后被炒作為現象主體，便吻合了公眾的心理判斷，讓人們對這代青年的焦慮和懷疑得以借題發揮——就像之前他們借“清華學生傷熊事件”，“復旦學生虐貓事件”等新聞發揮一樣。這種心理抒發的過程，是一場媒介渲染的道德譴責，也是一場社會情緒的集體宣泄。

婚姻式微是不爭事實

話說回來，盡管80后不該被指認為“草婚一代”，但他們推動中國離婚率、閃婚率的持續上升是無法辯駁的事實。

以上海為例。來自上海19個區縣婚姻登記中心的統計顯示，2007年，全市平均每天都有75對夫妻離婚，離婚率比上一年增長38.9％。其中一個顯著的現象為，不滿1年就離婚的夫婦占了7.2％。盡管2008年的統計結果還未公布，但毫無疑問，相關數字將繼續明顯上揚。

根據兩性問題專家李銀河的說法，閃婚現象的出現是文化變遷的必然結果。閃婚出現最根本的原因，是婚姻性質的改變。傳統的婚姻是兩個家庭的結合，需要互相仔細審查，要求門當戶對，而現在只是兩個人之間的結合。也就是說，現代社會婚姻成為一種個人行為，激情過去了，覺得兩個人在一起不合適，離婚也可以。

上海大學社會學系教授顧駿的觀點要更為激進。他認為，婚姻本身已經走向了無可挽回的式微。以前的人們沒有家庭幾乎是不能存活的，而現在人們至少可以選擇單身。那種被贊美的白頭偕老、舉案齊眉、從一而終的婚姻，已經從社會性的公共規范下降成為道德范疇內的私人信條。

在許多人看來，這是個令人哀傷的現象；但部分學者認為，人們只能接受這一事實。

伍思 摘自《鳳凰周刊》2008年第35期 何佳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