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卑
肥胖的記憶開始于小學三年級的暑假,那一年的暑假我胖了15斤,榮幸成為班里第一個體重突破100斤的女生。后來,我以每個暑假10斤的速度攀升上了150斤的高峰,外觀使我再也無法隱瞞真相了。最后一次稱體重是小學六年級,我媽帶著我找到一個食堂后廚稱米面的大磅秤,我踩上去后懸掛150斤標準秤砣的秤桿毫不留情地撅到了天上,師傅無奈地說沒有更重的秤砣了。
你們練舞蹈彈鋼琴的小女孩怎么能理解胖女孩的悲哀呢!我每次經過舞蹈教室看見里面優雅的小姑娘壓腿、下腰都灰溜溜地走開,作為一個胖女孩,我永遠不能幻想自己站在舞臺上鎂光燈下。我每個夏天都很犯愁,膨脹的不僅僅是食物還有體積,這直接造成我穿每條褲子先破洞的都是大腿內側那塊布,我不能穿裙子,因為穿裙子的時候左右大腿相摩擦會皮膚紅腫發炎。我很怕體育考試,因為我永遠都是倒數第一。我最怕做新校服,我永遠都是特例。跟一群小學就長得很高的怪異男生站一排,等著裁縫一個一個量體好定做。
我吃得少的時候被人說怎么吃這么少還這么胖,吃得多的時候被人說怎么這么胖還這么能吃,考第一的時候被人說雖然胖但是成績好啊天天在家學習不胖才怪,我考倒數的時候被人說光知道吃飯睡覺所以學習不好;高興的時候被人說怎么那么胖還這么高興,不高興的時候被人說怎么胖子還玩憂傷么。
每個小女孩都會有個粉紅色的夢想吧,可我穿不上粉紅色裙子,所以我發奮學習:王子啊,請你發現我華麗的內在美,被我的好成績所震驚而忽略我的外貌吧!但這依然不行,因為當他們評選我為十佳少先隊員把我的照片掛在櫥窗里的時候,兩個路過的女孩竊竊私語“你看她那么胖相框都快框不住她了”——有一種囧是無法言說的。
苦惱
大部分的女孩會經歷一個略帶脂肪的青春期,只不過我的青春期比較恐怖。買衣服的時候被店主或者斜著眼睛或者面露難色或者事不關己地說一句“沒有你穿的號”,我媽也很犯愁,她總找不到給我穿的衣服,最后干脆買布找裁縫給我做衣服,而裁縫們總是覺得自己天生就是做高級成衣的設計師,所以他們按照自己的理解把衣服做得很銷魂,穿著這樣的衣服我總是能輕而易舉達到天打五雷轟的效果。綜上所述,在相當一段時間,衣服對于我來說只意味著保暖或者遮羞,好衣服的標準就降低到了“穿上之后不搞笑不嘩眾取寵”。我想,每個胖女孩都需要一件隱身衣,在人多的時候把自己消弭于無形。或者,學會遁地術,在被很多人以怪異的目光瞻仰時可以迅速擦去自己的痕跡。
但上面的困擾才僅僅源于自身,隨著體積的不斷膨脹,來源于外部的壓力越來越明顯。胖子總能更加敏銳地捕捉到人群中的白眼兒,比如剛一踏上人擠人的電梯,它就嘀嘀嘀地叫起超重來,于是電梯內人們的白眼紛至沓來,或者有時,電梯門打開涌進一堆人,電梯又嘀嘀嘀地叫超重,這時進不來的人就會把所有白眼毫不留情地投給電梯里的胖子。那么我不坐電梯了,我坐公車行么?不行,因為公車很擠,當你“借過,我要下車”著從人們身邊經過時,他(她)會慘叫著讓你誤以為自己把他(她)的餡兒都擠出來了。那種感覺就是活得真礙事,而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假如讓我瘦到130斤。
自信
自卑和苦惱一直持續到初中畢業。我終于接受了我肥胖的現實,胖就胖吧,我的夢想是當科學家又不是當世界小姐。所以我變成了一個開朗的胖女孩,那時我發現作為一個胖子也不是一點好處也沒有:比如老師永遠很放心你,不會因為你跟男生們關系特別好就認為你在早戀。比如永遠不必在乎自己是否保持了淑女形象,因為外形就不像保持也沒用。比如因為肥胖永遠在自我鞭策,如果不努力你就徹底一無是處了,你除了吃和睡必須會很多東西。
繼而發現,對于胖女孩,人們總是懷著莫名的親切感,這實在是很變態而且匪夷所思,因為有時大體積意味著“憨厚”、“暖烘烘”、“可信賴”。當然這些詞條也翻譯成“窩囊”、“可笑”等。但不得不說,我也曾因此得到好處,長相漂亮的女孩總是遭到同性的嫉妒,我卻不。在選舉中我總能得到大部分同性的選票,而且,只要我樂意表現得親切溫暖,大部分的異性也不排斥胖女孩。我們胖女孩還可以仗著體型的優勢毫不受人懷疑地詢問暗戀的男生“你喜歡誰啊”。一般情況下,他們會無所謂地說出真心話“就是那個誰誰嘛”,胖小姐們要跟“誰誰”做好朋友,還是暗地里打壓“誰誰”,或者幫著暗戀的男孩追“誰誰”,那可就是胖女孩的權力了。
減肥
我減過,怎么可能沒減過,當然減過肯定減過必須減過,胖女孩的必修課就是減肥。因為,肥胖的打擊往往是外部的,你們的小學有集體活動么?碰巧是體操比賽全班都參加,唯獨你因為太胖被踹出來了?我有過。我嘗試運動,但是我實在討厭運動:一歲多還不會走曾被鄰居私下認定是殘疾,這是內因;長期的體育倒數第一和不被各種體育老師待見又牢固地構成了我討厭運動的外因。而且,無論在健身房運動,還是在街上晨跑,總讓我覺得自己是一坨流動的肥肉一——當然是流動的,因為我沒有成形的肌肉。
這樣減肥事業就擱置了,時光荏苒白駒過隙,我又開始節食。因為我終于被自己蓬勃的食量嚇到了,一天五盒泡面——這是零食,正餐要吃一湯盆米飯,而且,居然,我覺得,自己是半飽。所以我開始節食,那種感覺并不好受。最長的紀錄是一天沒吃飯,第二天早晨起來我懷疑自己得了心臟病,我的胸腔里面好似春風吹戰鼓擂運動場上好熱鬧。這樣我又放棄了節食,我怕死怕得要命。
我還試過早些年流行的電子減肥,就是躺在那里在腰上腿上都纏上寬寬的帶子,然后一按鈕就開始遭受電擊。為了效果好些,我每次都把控制電量的旋鈕調到最大,三天后,我胖了兩斤,我一度懷疑因為那個店是我媽朋友開的我媽給人家錢少所以我才被黑了。至今還記得不能吃西瓜不能吃香蕉的教條,后來看報紙說有人電子減肥被打碎內臟的……
我還吃過減肥藥,偷偷地關注了很久,然后偷偷地買了偷偷地吃了,怕被家里人發現還把標簽撕碎,吃完以后確實不想吃飯了,但是亢奮得跟得了神經病的猴子一樣,每天上課接老師話茬兒,總想出去跑兩圈,胡思亂想失眠健忘,那真是夜不能寐日理萬機。
折騰到最后,我依然是能撅起秤砣的那個人。給我一根桿子,我能撬起地球!胖女孩們,你們死了那條心吧,根本就沒有什么所謂的健康快速減肥方法,除非你橫下一條心使勁運動使勁不吃飯,最后你瘦了。很可悲,在所有很久以前就認識你的人的心目中,你仍是當年的那個胖子?,F在,我已經瘦下來了,但我媽媽的同事們,每次見到我還是會驚訝地說:“呀,你瘦了這么多,上次來還特別胖?!逼鋵嵨乙呀浭菹聛碇辽倭炅?,但是她們每次見到我還是好像集體失憶一樣忘記我早就不是胖子了。
同上,最后瘦下來的胖女孩不是經過了自己堅持不懈的努力,就是有上帝保佑。我想我是被上帝保佑的那一種,在經歷了種種減肥無果后,我該死的青春期也宣告結束,我不再增高也不再長胖,慢慢地我開始以不為人知的速度瘦了下去,我又花了兩年時間變成一個正常人,再花四年時間從身體里剝離掉一袋面粉的重量。人們總在問“你是怎么瘦的怎么瘦的”,說實話真的是上帝保佑,我甚至比做胖子的時候還要懶惰,但他們下意識地認為一定是我的勤勞勇敢敢于拼搏讓我告別了肥胖,那都是……胡扯。我依然熱愛吃飯,我依然不愛運動,仔細看我的身上還留著肥胖時皮膚撐開的痕跡,只是仿佛一夜間,世界變得寬容了。
肥胖讓你明白外貌不過是奢侈的砝碼,而你只有實力。肥胖讓你明白自卑不過是可憐自己的理由,而你只能往前走。肥胖讓你明白這個世界很苛刻同時也很寬容,有所失必有所得。肥胖讓你明白生命的重要性。在你拼命甩掉那些脂肪的時候,其實已經擁有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