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有民先生系張大千得意門生何海霞的關門弟子。胡有民先生榮列大風堂,追隨先賢,弘揚大風。其林泉高致,胸納峰壑,叩問古松,心聽流泉,行走煙云,與其說他在畫山繪水,不如說他在登高放眼,抒其情懷,領略“天地間”的境界。他的作品形制大、意境大、氣魄大,頗符合其太老師張大千繪畫主張“亮、大、曲”中的“大”。這個大,既傳達了山水偉岸之美的訊息,又展現了畫家主體人格的崇高。有民先生算得上“行萬里路”與“搜盡奇峰打草稿”的行者與智者。他與青山為伍,同流水做伴,攀黃山,登華岳,步雁蕩,躍沂蒙,援峨眉,奔廬山,上嶗山,游三峽……其祥瑞異景,無不被他信手拈來巧入畫幅:或放筆尋丈,或收筆咫尺,真是云蒸霞蔚,氣象萬千,給人許許多多的審美愉悅和聯想。
在藝術表現中,有民先生有氣派、有胸懷、有境界,有理想、有追求,屬于“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所抒情懷的范疇。透過他作品的皴擦點染,以及虛實、疏密、欹正、枯潤、濃淡等對應關系的變化和處理,我既看到傳統的寫形傳意在他畫中主事(尤其是宋人的),又看到張大千、何海霞、黃賓虹、傅抱石等方家的筆意墨痕,更看到他突破樊籬凸現筆墨意趣的“我之為我,自有我在”的上下求索。在我看來,有民先生確有本事,而且有大本事。他不是在圖解或照相似地展現山水,而是在讀萬卷畫和行萬里路后自出機杼來描繪胸中松峰煙云與靈泉涼雨……故他畫筆下的作品充滿藝術張力,凸現出人生至善至美的心境所投射于山水客體的那種深深凝聚,具有相當的典型意義、審美意義及文化價值。
有民先生畫集中的作品,尤其是《三友圖》、《嶗山魚鱗峽》、《嶗山紀游》、《華岳參天》、《大江東去》、《匡廬幽幽》、《黃山煙云》、《秋染沂蒙》、《去登黃山第幾峰》、《秋山夕陽》等作品所傳達出的筆墨、情趣、心象、詩意、胸襟,讓我感到他是用心在藝術化中國的骨骼(挺拔連綿東西南北的山脈有“中國的骨骼”與“中國的框架”之說),是在更集中、更典型、更精美地展示中國的形體與賴以生存的人的生命和精神地標;感到他真的是咀嚼出了所尊崇的詩仙李太白“登高壯觀天地間”(《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詩句的精髓,品啖出了其莼鱸之美。我以為,這便是有民先生為人為藝的大氣豪氣并存所在,亦是他澄懷觀道的源泉和精、氣、神所在。看來,有民先生諳達山水畫神魂的凸現,爛熟中國山水畫史于胸可化神奇的解析,進而破譯了先賢宗炳關于中國畫理性特質“道”的密碼,是真的憬悟到了畫非小道,而山水畫更非小道的真諦,具有一定的哲學意義。難怪,唐末以降,在諸畫種中,山水畫躍居榜首,成為中國畫的招牌,即知山水畫(特別是其間所傳達的人格主體及其精神)便知中國畫了。至于畫之美、之雅、之情、之趣、之潤、之厚、之道、之理與宗、法、派、系等,亦無不凸現在山水畫這面鏡子中。為此,有民先生的恩師何海霞對其作品如此激賞:“別有洞天之作”、“蒼潤深厚,氣韻尚佳”、“博學諸家之長,又別具自己清雋一格”。著名畫家關山月有此評論:“技法成熟,很有經驗,在中年畫家中難得。”

無疑,有民先生的山水畫引入古人法度而又具現代精神、世界眼光。我想,倘有可能,有民先生大可放膽登臨極高山(海拔5000米以上的山)。這是一件有意義于自我與中國山水畫史畫論的事。因為極高山自然造化,雄險嵯峨,神奇圣潔,清美冷麗(這種清美冷麗甚至令人眩暈),攝魂攫魄,既是人類生命的地標,又是藝術家(尤其是畫家)用藝術形式表現的地標。不可否認,囿于古代的交通條件與戶外裝備及古人審美觀念差異等因素,我們典籍(尤其是山水畫史論)中關于用繪畫形式來表現極高山的記錄為零。然而,今天我們卻跨進了一個攀越極高山、領略雪峰冰川的嶄新審美視野的時代。“無限風光在險峰”。是的,攀越極高山,藝術地表現極高山便具有了時代意義。當然,攀越極高山是需要有唐玄奘西天取經的勇氣和大無畏精神的——他是中國歷史上逾越極高山最多的一位圣者,亦是取得真經最偉大的行者。至于極高山的分布,亞歐美洲均有(包括一些國家地質公園),紛呈千秋,各顯異彩。但我以為,我們四川的貢嘎山頗為典型。它海拔7556米,不僅山體量大,而且自然帶竟達7個之多(如此多的自然帶有集大成之勢),非常具有審美的多元意義,當然亦非常具有繪畫表現的多樣性和豐富性。畫家在這個表現及探索的進程中,將彌補中國山水畫史畫論的空白,從而會掀開中國山水畫史畫論嶄新的蓋頭。鑒于中國山水畫表現的客體從古至今一直定格在中低高山的范疇(1000—3000米左右),亦鑒于中國山水畫家始終在其間翻筆墨斤斗,而讓攝影家和地理學家拔得頭籌——他們紀錄了不少極高山的狀態,因此,我的這段文字既是寫給有民先生的,又是寫給中國有志于用藝術表現極高山的山水畫家的。我以為,將畫家視野拓展到極高山后,將又是一片“天地”。而這一片“天地”的橫空出世,將震動畫壇,成為中國山水畫史畫論中鮮亮的一頁。這一頁,會是何等的豪邁,何等的氣派,何等的激勵人心,從而也將會感動我們的時代!
有民先生有智有才,亦有不凡的藝術表現力,故寄望其在藝術表現上,不妨“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即步入先賢張大千的潑墨潑彩與何海霞的青綠金碧世界里(張大千的潑墨潑彩,被臺灣著名學者巴東譽為“開了中國山水畫的新紀元”;何海霞的青綠金碧,被當代畫評家周韶華譽為“20世紀中國畫壇第一人”)。那個世界真是一座俊峰,風光無限,境界無限,情懷無限,祥瑞無限,頗值得登攀再登攀。而攀登后的極目天舒,則將是另一片令人心曠神怡的天地。
在《胡有民山水集》中,我注意到竟有4幅竹石圖。看來,有民先生并非閑筆問竹,而是刻意透過竿竿墨竹而言情酬志,以嘆“惟有歲寒節,乃知君子心”,以抒“孤生崖谷間,有此凌云氣”,以慰“雨洗娟娟凈,風吹細細香”……細細品賞一番,我恍然有悟:原來,這幾幅直抒胸臆的墨竹不正是對“登高壯觀天地間”境界的另一種詮釋嗎?
較之鴻篇巨制,《胡有民山水集》的規模算不上恢弘,但編得頗別致,不僅是一道屬于有民先生的藝術風景線,而且具有涌泉相報其恩師何海霞誕辰100周年的紀念意義。其師生情愫,乃至兄弟情誼,誠如何海霞先生所書:“余與胡生相晤遲矣為憾。得師不易,得良弟 亦難,素質更難。但竊喜此生有望也。”為此,在畫集附錄中,編錄了有民先生與其恩師何海霞交誼的組照,有何海霞先生遙寄他的一組信札(其內容是惠人心智的),更有何海霞先生《折一枝贈與誰》的丹青。這幅梅竹丹青筆意簡練,構圖精致并耐品讀。(據我所知,何海霞先生畫梅竹并舉之丹青并不多,故彌顯珍貴。)它與其說是何海霞先生的自慰與自我寫照,毋寧說是何海霞先生“折贈”有民先生時所寄予的一番期許和殷殷厚望,充滿理想和意蘊。因為,梅竹是精神和意志的表征,是一種崇高,是“覺我覺他,覺行圓滿”的結晶,會讓人情不自禁地吟誦開古今騷人墨客對梅竹的敲詩寫韻。不用說,它亦是“登高壯觀天地間”的又一種解讀!
“登高壯觀天地間,大江茫茫去不還。”祈愿大自然之美、大山大川之美及與此相應的大意境、大情懷永駐有民先生的藝術天地中!
作者單位:四川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