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已經快到十月份了,天空上仍然像掛了一個火球,烤得趙廣勝渾身是汗。他不斷地用手抹著額上的汗珠,推著一輛老掉牙的自行車,艱難地向上坡爬著。前面是一幢幢正在施工的樓群,已經建到五六層,高矮不齊。從坡上流下渾濁的水,使山路泥濘不堪。到處是砂子、鵝卵石,吊車的巨臂吊著東西在空中擺來擺去,仰臉一望怪嚇人的,真怕掉下來。攪拌機在轟響,戴著安全帽的農民工竄來竄去,眼前是一片雜亂和喧囂……
趙廣勝走到一個正在篩砂子的青年面前問:“同志,馬經理在不在?”對方用手指了指遠處一排小屋,“你到那里去找找。”
一會兒從里面走出一個四十多歲的高個胖子,頭發梳得很整齊,身穿黑色西服,系著花領帶,皮鞋擦得很亮,瞪著一雙金魚眼,像兩把尖刀狠狠剜了趙廣勝一眼,剜得趙廣勝一身熱汗,頓時感到冰涼。趙廣勝說:“我是被介紹來打更的。”
馬經理又剜了趙廣勝幾眼,說:“我正在開會,你等一會兒。”
趙廣勝站在門前卷了一支旱煙。他早聽說工地“更”不好打,工資不高,東西都在外面不好看,還睡不好覺。有一線出路,趙廣勝也不想到工地打更。可是不干行嗎,老母在光棍弟弟家,他每月都得給錢。自己所在的機電廠放長假,老伴退休才開三百多元。他在勞務市場蹲了半個月,好容易才找到這個活。他今年都五十九歲了,出力活干不了啦!為了找工作,老伴把趙廣勝蒼白的頭發染成黑色,但染不了趙廣勝額上和眼角深深的皺紋。趙廣勝覺得臉緊繃繃的,伸出右手掌使勁揉搓著,仿佛想把臉上的皺紋給揉平了,他怕馬經理看自己歲數大了不要,心在七上八下地跳著,眼睛不停地盯著門口。煙還沒有抽完,馬經理晃晃悠悠出來了。
他把趙廣勝領進隔壁小屋。里面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他叫趙廣勝坐下,掏出一盒人民大會堂香煙,從里面抽出一枝點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接著一股濃煙從鼻孔噴出。他問趙廣勝是哪個單位的,多大歲數了,之后突然又提高了聲音,說:“他媽的,今早晨我把兩個打更的全開了!光睡覺,不玩活,山上木料丟了不少。這回我準備只用一個打更的,每月工資六百元。原來打更的才四百元。我丑話說在頭里:不準遲到早退,晚上不準睡覺,丟了東西要罰款,嚴重的要解雇。你能不能干?”
趙廣勝心想一般工地都用兩個打更的,前半夜后半夜輪流睡覺。這六百元可不好掙啊!干吧,不干怎么辦?雖然苦一點,少睡點覺,總之能多掙幾個錢。趙廣勝把自己家庭困難情況簡單說了一下,最后強調每月開資要有把握,如果沒有把握現在就請告訴一聲。
馬經理聽完后很干脆地說:“開資你放心,一分錢不會少。月月都按時開。”
趙廣勝心里一陣敞亮,覺得渾身輕松多了。
下午五點鐘上班,趙廣勝提前半個小時就到了工地。他提著裝飯盒的編織筐走進辦公室,馬經理指著旁邊一個禿頂老頭給他介紹說,這是檢查員王工。右邊一個四十多歲的瘦子,是高工長。對面坐著一個白凈面青年,是保管員小馬。
趙廣勝笑著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趙廣勝對馬經理說:“我帶的飯,晚上能不能熱一熱?”
馬經理說:“外面有原來打更砌的爐子,可以燒木柴。走,我領你去看看。”跟著他出去一看,在小屋盡頭一塊空地上,果然有一個用磚砌的小爐子,還伸出半截破煙筒。
趙廣勝問:“有沒有蒸飯的鍋?”
“鍋得自己想辦法,以前打更的走時把自己的鍋帶走了。”
工地靜了下來,十幾臺獨輪車整齊的擺在窗前。水龍頭嘩嘩地響著,一群農民工正輪著洗手洗臉……在一間用油氈紙鋪的棚頂、兩面釘著木板的伙房里,一個中年婦女正在做飯,她的臉被灶洞里的火映得紅紅的。一陣小風吹來誘人的飯香………
幾個工長和市內住的工人都陸續走了。天黑了,趙廣勝推上刀閘開關,樓前樓后三枚大鎢光燈全亮了。趙廣勝拿著手電筒,開始到工地各處巡查……走到大門口,上了一條通往山上的小路。月光灰蒙蒙的,籠罩著茫茫霧氣,空氣中有一股濃郁的土腥氣和草木干枯后的氣味。路兩邊到處是黑黢黢的灌木和雜草,一種不知名的甲蟲在草叢中吱吱啦啦地叫著。趙廣勝發現遠處有一個人亮著手電跟在后面。可能是附近住戶吧?趙廣勝在黑暗和惶悚中走到一塊很大的空地上,在電筒的束光下看見一堆堆木楞子和板子。一陣冷風吹過,幾棵小柳樹搖搖擺擺發出沙沙的響聲,在月光下像披頭散發的女人。在遠處有幾戶人家閃著鬼火似的燈光,不斷傳來犬吠聲。周圍一切都是黑茫茫的,只有從工地灑進一點可憐的光……
趙廣勝聽到背后有腳步聲,回頭一看那個亮電筒的人越走越近了,“誰?”趙廣勝驚愕地用手電照著來人的臉,原來是保管員小馬。“有事嗎?”趙廣勝問。
“沒有事,我上來看看。”小馬用手電照照木料,便轉身走了(幾天后趙廣勝才知道他是馬經理的兒子)。
趙廣勝望著他的背影,心里明白他是來監督更夫的。看來這里是重點之重!每過一小時得上山巡查一次。
在回來的路上趙廣勝想:山上這股道有兩個人做伴還行,深更半夜一個人走,真有點發憷。趙廣勝在墻角找了一個舊鎬把,感覺既防身還能壯壯膽。
回到辦公室快八點了,趙廣勝感到有點餓了。他拿出帶的米飯和豆腐,從暖瓶里倒一茶缸開水。趙廣勝一邊吃著涼飯,一邊打量著這個小屋:黃土墻上掛著一個u型加熱器,旁邊貼著施工規章和細則。靠墻邊有一張木床,床板上光禿禿的什么也沒有。趙廣勝估計一定是馬經理把行李撤走了
這時趙廣勝的心情非常悲凄和孤寂。飯涼心也涼,吃進肚里很難受。馬經理為了省二百元錢,只用一個更夫,真是算賬算到骨頭了。現在人太不值錢了,你不干馬上就會有人來。干吧,干吧,為了生活咬著牙干下去吧。
第二天,馬經理來得最早,像是有急事似的,兩眼望望窗臺,又望望桌子,聲音有點急:“看見粉筆盒了嗎?”
“沒有看見。”趙廣勝莫名其妙地看著馬經理。哪知他在床下撿了半截粉筆頭,快步地跑出去,在靠窗邊一塊小黑板上寫什么。
趙廣勝走近一看,黑板上寫:孫長德、王良,夜里偷用電褥子取暖,每人罰款三十元。趙廣勝看完后倒吸了一口涼氣,馬經理夠狠的。我夜里千萬不能睡覺啊!
二
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一個月零十一天了。趙廣勝已經逐漸開始適應和習慣了,飯不能熱,用開水沖一下也將就了;夜里不能睡覺,白天可以補充一下。可是不開資可等不得!
趙廣勝這幾天焦急地看著馬經理的臉,盼望他快開金口:來開資了!馬經理好像忘了當初許下的諾言,好像忘了更夫還要吃飯。趙廣勝幾次囁嚅地張了幾次嘴,總沒好意思說出來,心想再等等,也許他真的忘了。馬經理的臉一天總是冷冰冰的,使人很難接近。只有他玩麻將贏了錢時,臉上才有一點笑容。
下午,在工地轉了一圈后,趙廣勝走到辦公室門口,看見打麻將結束了,馬經理正一個人坐在那里。這是個好機會,趙廣勝連忙走進去。馬經理黑著臉,兩眼直怔怔盯著手里幾張百元大鈔,自言自語:“他媽的,又輸了六百。”趙廣勝站在他面前,他好像沒看見,連頭都沒抬。趙廣勝頭上冒了汗,心想他輸了錢沒有好心情,但一想到家里還等米下鍋,于是硬著頭皮叫了一聲:“馬經理。”
馬經理抬起頭,把錢裝進小黑皮包里,問:“有事嗎?”
“馬經理,這個月都過去十一天了,我什么時候開資,家里都揭不開鍋了。”
馬經理臉立刻沉下來:“哎呀,現在工程款還沒到位,我拿什么給你們開,我比你們還著急,等等吧,現在工地干活的都沒有開,不光是打更的。”
也可能是酒精作用,趙廣勝氣憤地頂了一句:“打更的才開幾個錢,我剛來時你說每月都按時開。我家就指望這幾個錢吃飯,你怎么說話不算數!”趙廣勝由于憤怒而渾身發顫,兩眼瞪得圓圓的,聲音有些高。
只見馬經理五官扭歪了,兩眼射出一道冰冷和輕蔑的光,似乎在說,你一個臭打更的竟敢這樣對我說話。
“趙師傅,今天你滿嘴酒氣,酒又沒少喝。前兩個打更就是因為喝酒丟了東西,叫我給打發走了。”馬經理冷笑一聲,“你要想不干,馬上可以走,那也得等工程款下來,才能開資。”
趙廣勝氣得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太欺負人了!太欺負人了!他真想上去摑他兩個耳刮子!屋里的空氣仿佛凝滯了,靜得可怕……趙廣勝真想一甩手不干了,可是弄不好這個月工資就瞎了,再說天冷了到哪里找工作?
正在這時高工長闖進來,他沒有發現屋里氣氛不正常,氣哼哼地說:“小劉干活太邋遢,拌料鍋沒刷干凈就下班了,我看還得扣他工資。”
趙廣勝壓抑著怒氣,失望地落下眼簾,兩腿軟軟地走出辦公室……
三
快到十二月份了,天越來越冷了。大樓還有兩層沒有封頂。山上的木料都吊下來了,趙廣勝的心也跟著下了山。
這天晚上,趙廣勝正準備吃飯,門被拉開了,只見“大老黑”笑嘻嘻拿著酒瓶子,端著一碗豆腐湯一瘸一拐走進來,說:“今天我請客,我們這幾天快走了。”
農民工大老黑是這里的常客,經常晚上喝得醉醺醺到這里閑聊。他是開縣人,今年五十多歲,是一個砌磚工。
趙廣勝好幾天沒有喝酒了,今天看見了酒就像遇見了知己——馬經理這些日子晚上沒有來,今晚更不會來。趙廣勝連忙拉了一把椅子叫大老黑坐下。大老黑像到了自己家里,從桌上拿了兩個杯子,給趙廣勝倒了一杯,自己倒了一杯,指著豆腐湯說:“快吃,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趙廣勝打開自己的菜盒,那里是干蘿卜蒸的咸菜。大老黑拿著又黑又臟的筷子,夾了兩條成菜,在嘴里咔嚓咔嚓地嚼著:“嗬,這咸菜真好吃。我們天天喝蘿卜湯,土豆湯,都喝夠了,今天喝豆腐湯算是過年了。”他笑起來滿臉皺紋,花白的頭發像一堆秋草。
趙廣勝的腳在桌下面無意中碰著了大老黑的右腳,大老黑猛地抽回腳,“哎喲!哎喲!我的腳今天叫磚砸了。”趙廣勝連忙叫他脫鞋看看:他沒有穿襪子,腳可能多少天沒有洗,又黑又臟。其中大拇腳趾腫得又紅又亮,腳趾蓋又青又黑。趙廣勝的心不由得揪了一下,說:“剩這點酒別喝了,我點著了給你搓搓,明天不要干活了。”
大老黑苦笑著:“這點傷算什么,哪能不干,不干就沒有工錢……”
第二天,趙廣勝拎著筐剛走出房間不遠,看見三十多個農民工涌向辦公室,人聲鼎沸……高工長站在門口不斷地勸說:“馬經理到上面交涉去了,只要工程款一下來,馬上給大家開資。現在都回家等著吧。”
一個高個子農民工說:“我們不能干一年活一分錢拿不回家,我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啊。”
“快過年了,老婆孩子眼巴巴盼望這幾個錢,我兩手空空怎么回家?”,
“我兒子上大學,正等著這個錢交學費!”
農民工七嘴八舌……憤怒像巨浪一樣涌向工長。只見工長太陽穴青筋鼓老高,在空中揮舞著雙手:“你們這些情況我都理解,我也是一分錢拿不回家,比你們還著急……”他聲嘶力竭,嘴里冒著白沫……最后一氣之下進屋關上門,又上了插銷。
農民工看見插上門,更加群情激憤,用腳狠狠踢著門,不知誰扔了一塊石頭,把窗玻璃砸碎一塊,接著一個膀大腰粗的大漢,雙手舉起一塊大石頭:“×你媽的,今天我把辦公室給平了!”準備向門砸下……這時不知誰說了一聲:“算了。別把事情鬧大了,過了年我們還得來干活。”
工長躲在屋里,臉都嚇黃了,拿著手機顫抖地打著……
農民工一個個瞪著眼,怕事情鬧大了,一會兒110來了,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都失望地漸漸散去。
趙廣勝望著這些同病相憐的人,心里澀澀的。
四
趙廣勝下午上班時,天已經昏暗了。他驚奇地發現工地四周圍已經用木楞子和板子夾著很高的障子。大門離辦公室很遠,門鼻子是用八號鐵線彎成的。
工地靜得一點聲音沒有,人走樓空,看不見—個人,只有辦公室還亮著燈。馬經理一個人坐在那里抽煙。看見趙廣勝來了,說:“現在工地封閉了。從今晚開始你可以睡覺了,前半夜后半夜要多檢查幾遍。白天我們管理人員值班。”
不管怎樣晚上能睡覺了。趙廣勝說:“天太冷了,能不能給安個爐子?”
“爐子和煙筒這幾天就拉來。”這時馬經理態度好多了,臉上還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你好好干,等工程款一下來,一分錢也不會少你的。今天你也看到了,民工這么鬧,有什么用!”他扭過頭惱恨地望著窗扇上一塊碎玻璃,狠狠地說:“等過了年開工時,我查出誰打碎的,非好好治治他不可,叫他知道什么是馬王爺三只眼!”
馬經理走了。空曠的工地上就剩下趙廣勝孤零零一個人。
趙廣勝站在寒風中望著兩幢矗立的大樓。上面鎢光燈灑下冰冷的光,沒有光的角落里一片漆黑……趙廣勝心里充滿了憂慮:一旦賊來了,自己沒有手機報警,又不能硬拼,怎么辦?想來想去想不出辦法,趙廣勝不時發出壓抑的悲嘆。回到屋里,他鉆進臟兮兮的黃色被窩里,漸漸睡著了。
凌晨三點多鐘趙廣勝被凍醒了,只感到四壁透風,沒有一點暖和氣。但他感到這一覺是自己打更以來最長最舒服的一覺。明天他把家里的電褥子帶來,找點舊報紙把墻糊一糊,湊付過個冬吧。
趙廣勝拿著手電,又出去巡查……回來后,夜已經漸漸稀釋。趙廣勝拿著洗漱用具,走到外面水龍頭旁,不由得吃了一驚,水龍頭和下面管子都已經卸掉了——可能是怕冬天凍裂吧。
天大亮時,趙廣勝提著塑料桶出了大門,上了一個小山坡,到了一個住戶家。他敲了幾下門,一個滿頭白發大個子老頭開了門,里面有一個老女人正往鍋灶里添柴做飯。趙廣勝說明來意,老頭熱情地說,打點水算什么,我跟馬經理挺熟的。趙廣勝問他貴姓,他說姓劉,在這里住四十年了。看來他家生活還不錯,彩電、冰箱、洗衣機、電話應有盡有。
十二月份過去好幾天了,早晨地面上結了薄薄一層冰。小鐵爐子和煙筒是前天安上的。煤里石頭多,不抗煉。
趙廣勝這幾天苦思冥想著防患措施。不想點辦法他打更心里不塌實,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趙廣勝猛然想起來老劉頭家有電話,有緊急情況叫他幫助報警。這幾天趙廣勝經常到他家打水,有時捎點碎木柴給他做飯,他和老伴樂得合不上嘴。用打火機點火的時候,趙廣勝突然想,假如夜深人靜賊來了,何不用鞭炮當中的“二踢腳”來通知老劉頭報警呢?通知他最合適。這么一說,老劉頭爽快地答應了。
下午上班時,趙廣勝在路邊日雜店買了十個“二踢腳”。趙廣勝決定和老劉頭試驗一下。吃完飯,天已經黑透了,趙廣勝拿出一個“二踢腳”點燃了信子,迅速對準大門,只聽見一聲震耳的響聲,瞬間四處彌漫著火藥香……
過了一會,老劉頭從家里來了,哈哈大笑,拍著趙廣勝的肩膀說:“我聽見了,真有你的!放心,只要夜里我聽見二踢腳響,馬上報警,誤不了事。”
趙廣勝說:“我要有錢買手機,就不費這個事了,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五
這天傍晚趙廣勝來接班時,看見大門外停著一輛130貨車,幾個人正在往工地卸貨。地面已經堆滿了東西:有兩臺半米高的自動絞絲機、兩臺沖擊鉆、防水線兩大盤。旁邊還堆滿了鋼管和白色塑料管,大約有100多根。還有一個帶老虎鉗子的鐵案子。這些東西很貴,趙廣勝聽說一臺自動絞絲機就價值兩萬多元。
院子里被挖得亂七八糟,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深溝。趙廣勝心想怪不得這些東西不放在工地里邊,有溝擋著抬不進去。不遠處,馬經理正和一個帶眼鏡的男人說話。趙廣勝走近,聽見他們說的原來是這么一回事。按照合同,自來水公司需要在工地下管道,原材料先放在這里,過一陣好開工。馬經理看見趙廣勝來了,說:“老趙,這些東西你好好看著,丟了你可要負責。”
這一個夜晚趙廣勝感到格外漫長,焦灼不安,連樓上面灑下凄涼的光,也使趙廣勝感到撲朔迷離……他眼睛一直盯著大門口,還有點不放心,又到門口看了看鎖好的鎖頭,找了幾塊草皮子蓋在機器和管子上。
已經到了凌晨一點多鐘了,趙廣勝的眼皮像灌了鉛,沉沉的不自覺就想合在一起。又過了—會,趙廣勝抵抗不了,就告誡自己就小睡一會兒,一會兒……他感覺似夢不是夢,身體突然飛騰起來,在樓洞里竄來竄去,快得像閃電,耳旁響著嗚嗚地風聲。他看見大門敞開著,有幾個頭大身子小、面色猙獰的小矮人全回過頭來,嘴里向趙廣勝噴出一股烈火……
趙廣勝突然驚醒了,用手電筒一照墻上的表,凌晨三點多鐘。他隱約感到不好,跳下床,在黑暗中從窗口向外望,果然,大門敞開著,有幾個黑影來回向外搬東西……趙廣勝來不及穿鞋子,撲向門口,門被人從外面反鎖上了,這使趙廣勝更加驚慌失措,只覺得胳肢窩和手心冒著冷汗。他用顫抖的手拉開日光燈,屋里一片雪亮。當趙廣勝拿出藏在床底下的“二踢腳”時,心情稍微鎮靜下來,要盡快爭取時間,趕快報警!
趙廣勝推開一扇窗,點燃了一個二踢腳迅速對準大門口扔出去,只聽見一聲震耳欲聾的響聲,這在夜深人靜里,真稱得上是天搖地動!
門口那幾個黑影,被突兀而來的巨響嚇懵了。他們停止了搬運,有幾個嚇得躲進黑影里,怔怔地望著辦公室……
當趙廣勝準備放第二個“二踢腳”時,門突然被踹開,聞進來一個拿著木棍的大漢,惡狠狠地罵道:“×你媽,你想死嗎!”話音剛落,木棍帶著風砸下,趙廣勝沒反應過來,額頭便受到重重一擊……
趙廣勝白天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病床上,額頭纏著紗布,正在輸液……
旁邊有兩個警察,見趙廣勝醒來,就做了一些筆錄。完后,出于同情心,把事情大概說了一下。
趙廣勝做夢也沒有想到,盜竊首犯竟是馬經理!原來,工程款八月份就下來了,被他賭博和揮霍掉了一部分。為了堵窟窿,他帶人到自己工地來偷自來水公司的原材料,準備賣掉還款,同時可以借故解雇趙廣勝,不僅不發他工資,還要他加以賠償……
警察走了。趙廣勝兩眼怔怔望著雪白的天棚,頭不敢動,更不敢想,一動一想就疼。人咋這樣壞呢?唉,唉,唉!
趙廣勝感到很懊悔,不僅懊悔在工地打更,更懊悔剛才在警察面前,他怎么忘了問,我的工資咋辦?我的住院費咋辦?
這時候門又被推開了,那個自來水公司帶眼鏡的男人進來了。他手里拎著禮物,笑吟吟地向趙廣勝走來……
責任編輯 于曉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