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房的生活

在朋友的幫助下，我們終于有了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

房子很偏僻，在城郊，出門就是一望無際的田地。房子也不大，三間小平房，院子幾乎沒有，抬頭只能看見一塊長方形的天空。盡管如此，對一個三口之家來說，已很顯寬綽。那陽光月光星光，足以照進來，小小的院落總是鋪滿詩意的燦爛和溫馨。

獨門獨院，這是我夢寐以求了好多年的居所，就像鄉下的老家雖簡單卻很自由，就連呼吸，你都能感受到自然的那份愜意與心安。

在城里也工作了多年，但苦于經濟實力，只能幾次三番地輾轉租住別人的房子。租住的都是樓房，如果硬要我說說它們共同的特點，我倒可以說出一大堆來——高、臟、亂、擠等等，常常讓人苦不堪言。比如，剛從樓下回到家，忽然記起車筐里花2元錢買回的豆腐忘了拿;剛從樓上下來，又忘記了出門要帶的身份證，你只好來回往返，本來就是氣喘吁吁，這之后便滿身冒汗、氣急敗壞了。

其實，這都不算什么，讓人惱火的是，鄰居不是鄰居，倒像是冷漠的外星人。上次，租住了兩年的樓房，竟然不知對門的大哥姓啥名誰，就職何方，印象中只有一個大概的輪廓:高個、長臉、長發，還有熟悉又極陌生的充滿了高傲和敵意的背影。

記得在我即將搬遷的頭天晚上，我鼓足了勇氣去敲他家的門(出于禮貌，想和他告別)。他打開門，探出半個腦袋來問:“你干什么?”干什么?一下把我問得呆了。我忽然不知說什么，事先設計好的關于告別的話，此時都無影無蹤了。望著那雙怎么也睜不大的沒有一絲友善的眼睛，我只說我打算明天要搬走?！班蕖彼月猿了剂艘幌??！靶枰獛兔?”(這句話恐怕能讓我感動一輩子)“不用，不用?！蔽颐卮??！皼]別的事?”“沒有?！闭f完，他就把門帶上了。

“砰!”我只覺得心猛地一沉，接著便窒息起來，在這瞬間，我仿佛想明白了一個詞，什么叫“咫尺天涯”。是的，經濟的文明縮短了人與人之間的空間距離，卻又在不知不覺間拉遠了人與人之間的心靈距離，感情貶值了……也許，這正是我常常懷念鄉下老家土坯房的最重要的理由了。

現在，我終于不再過著以前那樣寄人籬下并被別人當賊防的日子，雖然我不能把好印象、好心情植入到別人的心里去，但我可以換換我自己的天地。當然，我也不用再因為上樓下樓而搞得筋疲力盡、氣急敗壞了。都說樓高了好，干凈，不是現在越來越多的人追求“小高層”嗎，但很多的時候“高處不勝寒”啊。

我慶幸擁有了一個絕對自由的家。一個人常常捧著那本蓋有政府公章的紅皮房產證，端詳，再端詳，既覺欣慰，又覺僥幸。房子是有了，但上班依然忙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似乎，城市的節奏永遠也改變不了，所有的人就如同機器一樣，不知疲倦地轉啊轉啊……

后來，做花草生意的朋友送我幾盆鮮花，說是院子里有了花，才更顯溫馨。我便接受了。君子蘭、百合、馬蹄蓮、仙人掌、蟹爪蘭等在臺階上一字擺開，果然，小院精神了不少。

閑暇時，我總要侍弄侍弄，澆澆水、施施肥、修修枝、剪剪葉，幾盆花讓我活得不亦樂乎。尤其是那株夜來香——形，不枝不蔓;香，不濃不淡;神，不卑不亢，接近它，總有點不在天堂勝在天堂的感覺。紅掌也恣意開放，花期長達數月，猩紅的花朵中間伸出長長的蕊來，顯示出十足的生命力，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都會讓人不由地生出一種自信來。常常，我都會想起沈從文老人的那句話來，“一個生命依靠了另一個生命才得以怒放?！苯裉煜肫饋?，真佩服老人對生命的洞悉，覺得他太睿智了。

再后來，西院的王嬸認真地跟我們說，她家失盜了，是在中午。她反復地提醒我們說，你們都上班，孩子上學，家里沒人，小偷會鉆空子的，建議最好買一條狗來看門。我想，也是，原先倒是沒有想到的。于是，便花了100元錢買回來一條，個頭不大，但很會叫，我們喚它“點點”。

為了不讓“點點”在家拉尿，我決定每天早晚帶出去遛一次。遛狗的路線是一條曲曲折折的小路，出門左拐一個彎就是了。起初，“點點”總是拼命地掙著，這聞聞，那嗅嗅，一會兒跑，一會兒走，一會兒停的，常常累得我上氣不接下氣。雖說是遛狗，但心里著急，總覺有太多的事務在等著自己做，所以，心底巴望著“點點”快點拉啊、尿啊，然后一塊“打道回府”?？墒?，它并不善解人意，不到一定的時候，它是不輕易“卸貨”的。所以，我常常心急如焚，遛狗成了一種負擔。中途幾次想賣掉算了，但又為安全計，終于沒有出手。

不過，現在好了，“點點”養成了好習慣，從不在家里拉尿。有一次，因為忙，忘了遛，誰知它竟然挨到了第二天，當我帶它出去的時候，它才開始盡情地排泄。為此，我得出兩條結論:一是習慣的力量是巨大的，二是小狗也有自尊的。

天長日久，“點點”竟成了我的密友。有事沒事，我總要帶著它出去轉轉。

田野的風是肆意的，和著泥土厚重的芬芳，繚繞在心頭，別有一番滋味。腳下那條熟得不能再熟的小路，彎彎曲曲地延伸向遠方，就像夜空里九曲的星河，帶給人無盡的遐想。每每這時候，我總會想，身居高樓的人永遠也不能享受到這份愉悅。我們可以不必為身邊的閑言碎語操心，不必為眼前的“評先樹優”傷神，就連“點點”向著陽光下閃耀的草叢狂吠，你都會覺得和諧。

如此，與其說是遛狗，倒不如說是溜達心情。

記得在一次報告會上，一位資深的教授講過這樣一句話，他說:“心態平和是所有成功者公開的絕招。擁有平和的心態，你才會處變不驚，游刃有余，衍生美麗?！闭f的太有道理了。

其實，一個人活在真實和坦然里，那才叫幸福。于是，我對遛狗有了新的認識。每次帶“點點”出門，它總是不住地向前，我緊緊跟上它，無論是在爛漫的朝霞里，還是在落日的余暉中，我都不再心煩意亂，當然，我們也從未到過盡頭，但覺著極其受用，因為心底滋生出的那份期待和憧憬總是讓人樂而忘返。

現在，我依然住在這座平房里。

花開得正盛，滿院馨香，尤其是有星星有月光的夜晚，你會覺得有太多太多的詩意和浪漫;“點點”也總會在有人沒人的時候，“汪汪汪”地叫上那么幾嗓子，聽起來親切極了。

居住的這段時間里，也有不少熱心的朋友表示愿意幫助我，去換一套既新且大的樓房，我還是婉言謝絕了。我知道我是發自內心的不愿離開這里了。因這四方的小院，院里的花，院里的狗，還有那些暖人心扉的光輝，和那條啟人心智的田間小路……

(編輯段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