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煙草,也不再曬太陽
厄普代克很有先見之明,早在20年前就把“兔子”寫死了。
“人們常常問我,兔子會怎么看待‘9#8226;11事件’,兔子會怎么看待小布什,這我可說不準。我讓他死了。人永遠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死,所以我50 多歲的時候就決定先把他解決了,省得哪天我死了,他還懸著。”
美國當地時間1月27日,著名作家約翰#8226;厄普代克(John Updike)隨兔子“歇了”,享年76歲。 這位高產作家最具代表性的著作是耗費30年完成的“兔子四部曲”(《兔子,跑吧》、《兔子歸來》、《兔子富了》以及《兔子歇了》)。這只兔子讓厄普代克兩次獲普利策文學獎、兩次獲美國國家圖書獎,躋身于美國當代文學大師之列。在這4部緊密貫通的小說里,他塑造了約150個鮮活人物,成就了深刻探索美國中產階級靈魂現狀和救贖的史詩。

在全世界人眼中,“兔子”哈利幾乎就是美國人的代名詞:兔子見證了美國的產業革命、種族危機、性解放、嬉皮士、同性戀,最終成為日益崛起的中產階級的一員,走向信仰凋零的文明末路。
性愛、宗教、藝術是厄普代克小說的“三種偉大的秘密”。1973年他寫了短篇小說《交易》,其中對妓女和嫖客的描繪近乎色情,《紐約客》雜志主編顯然不會接受這種作品,結果小說被他的文學代理人送往《花花公子》之類的刊物發表。
厄普代克曾經兩次登上《時代》周刊封面,第一次是在他的小說《夫婦們》出版之后,《時代》周刊專門制作專題報道:厄普代克那張眉毛倒掛、兔子般的長臉無辜而憨厚地出現在豐沃的稻田前,旁邊赫然壓印著封面標題:“通奸社會”!
有人這樣評價厄普代克筆下的性愛,“我絕不想跟厄普代克筆下的任何一個女人共度一生。”他的性描寫不是嫖妓,就是通奸甚至公媳亂倫,絕少說正常、和諧的夫妻關系。厄普代克自己也常常在公開場合宣稱一夫一妻制的荒謬。具有反諷意味的是,另一方面他又是“皈依的基督徒”,虔誠地定時上教堂禮拜,雷打不動。
《兔子,跑吧》出版時美國社會風氣還極為保守,《北回歸線》(亨利#8226;米勒作品)這樣的小說因為害怕惹官司,不敢貿然出版。而《兔子,跑吧》里光對妓女魯絲就有長達8頁的描寫,厄普代克擔心給自己惹來官司把錢賠得精光,留下4個孩子喝西北風,遂特意囑咐出版商,“也許你應該找個律師來檢查一下書里的色情段落。”等出版商找來律師,厄先生卻說:“我這會兒來不了,我在主日學校教課呢。”
厄普代克的“性愛”滲透著神靈的成分,所以才有《夫婦們》中男女主人公“我們已成為彼此的教堂”的說法。他如此有目的地描寫性愛:“性愛上升到教堂的地位,恰恰顯示了昔日教堂的衰落。作為陪襯,這種有關衰落的過程不斷得到描寫。”這正是厄式價值觀。
厄普代克和約翰#8226;契弗、塞林格等同屬“紐約客”派,但顯然,厄普代克的作品分量要更重一些。
自少年時代起,他就結緣于《紐約客》。12歲時阿姨為他訂了一份《紐約客》作為圣誕禮物,當時他就覺得這是世上最好的雜志。1954年《紐約客》刊登了他的詩和小故事。“這可是我文學生涯中的重大轉折。我也喜歡他們的版式——在文章結尾處署名,所有人的字號都一樣大。”從此以后這個簽名就常常在《紐約客》出現,他為這份雜志撰寫了大量文藝評論。
同厄普代克交往多年的《紐約客》編輯羅杰#8226;安捷爾說 :“約翰很喜歡跟年輕作家競爭,20 年來他一直感覺自己再也寫不出短篇了。但只要我一提哪個棒小伙子寫了個好故事,他會說‘是嗎’,然后幾周內馬上發給我一個精彩的短篇。”厄普代克自己承認:“我不是個好老師,我并不真心想鼓勵年輕作家。讓他們失望、低落、默默無名吧,這才是我的座右銘。會有女明星鼓勵年輕女演員嗎?沒有!你不會想讓年輕女人擠進來蓋你的風頭。”
在好強的背后,自卑始終折磨著這位作家,正如他身上頑固不化的牛皮癬。他從6 歲起就深受牛皮癬困擾,羞于見人,自嘲“文藝陽光先生”,不光指自己好脾氣,也指為了治療牛皮癬需要不停地曬太陽。“有這種殘疾,是很丟人的。這逼得我更冒險、更大膽。我心底是個謹慎、保守的人,如果不是皮膚病,我也許永遠不用離開紐約,在《紐約客》編輯部養老就好。但這病讓我被迫離開城市,去有陽光的海灘,靠當自由撰稿人養活自己。”結果太陽曬得太多,他又得了皮膚癌。
他的第一次婚姻維系20年后解體了。他說,之所以早早地結婚,就是因為好不容易有個人無視他的皮膚病愿意嫁給他,他不敢冒險放棄這個姑娘去另找一個。
厄普代克生前已經享受到世俗的盛名,也一直是諾貝爾獎呼聲最高的作家之一,但瑞典人遲遲沒有將這個名分奉上,據說他們要考慮多元文化以及第三世界……不幸的是,厄普代克既用英語寫作,又是白人,更要命的是,他還是一個美國人,甚至“主流”到為自己的美國身份沾沾自喜。
他在政治上中庸疏淡,一次筆會上,與會作家幾乎全是持不同政見者,他們激進地發表著對美聯邦的種種抗議,厄普代克卻站起來慢悠悠地說:也不盡然,美國聯邦快遞服務就很好。
這位高產作家從21歲開始發表作品,皮膚病讓他放棄一切社交潛心寫作,作品包羅萬象,囊括長篇小說、短篇小說、散文、批評、詩、兒童讀物、劇本、回憶錄……一共54部。有人挖苦說:有些作家恰恰因為活得太長寫得太多,所以他的文字顯得不那么難得和珍貴。但也許寫本身就是寫作者的宿命,他死了,死于肺癌,飽受尼古丁摧殘的肺不肯陪他等獎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