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抗日救亡的危急關頭,譯介世界反法西斯文學成了國統區一個熱點。由于蘇聯是當時反法西斯侵略戰爭的戰斗堡壘,中國人民與蘇聯人民命運相關,休戚與共。蘇聯作家反映人民反法西斯戰爭——衛國戰爭生活的短篇小說、詩歌、戲劇,還出版過較多的長篇小說和多幕劇作,通稱蘇聯戰時文學。當時,中國抗戰文藝報刊雜志上發表了數量可觀的蘇聯戰時文學作品。國內翻譯蘇聯戰時文學的名家有曹靖華、戈寶權、王語今、葛一虹、蕭三等人,他們的工作影響深遠……
毛澤東推薦話劇《前線》
1986年10月21日,鄧小平在《悼伯承》中寫道:“他很欣賞蘇聯著名話劇《前線》,多次強調不要做戈爾洛夫式的保守人物,而要像歐格涅夫那樣勇于接受新鮮事物。伯承自己就是面對新形勢下的作戰特點,最早重視汲取各國現代軍事科學成果,最早把教育訓練提到我軍建設戰略位置的領導人之一。”
《前線》到底是一出什么話劇,竟然有這樣大的影響力?
《前線》是蘇聯作家亞歷山大·高涅楚克1942年9月發表的三幕五場話劇,在蘇聯衛國戰爭中產生過重要影響,是蘇聯戰時文學的代表作。《前線》給人印象最深的是劇中的兩個人物:一個是前線總指揮戈爾洛夫將軍,他依仗自己是老資格,喜歡溜須拍馬之人,不虛心學習科學知識,不接受新鮮事物,不向青年知識分子學習,不善于從對敵作戰中總結經驗教訓,以致在戰爭中犯錯誤,終于受到撤職處理,是“保守人物”;一個是“勇于接受新鮮事物”的年輕軍長歐格涅夫。
《前線》最早的中文譯者是從蘇聯回國的詩人蕭三。1944年春,他把中譯本送給毛澤東看,毛澤東讀后立即推薦給《解放日報》從1944年5月19日到5月26日連載。
《解放日報》發表《前線》劇本后,若有所思的毛澤東又讓人寫了一篇題為《我們從科爾內楚克的〈前線〉里可以學到些什么》的社論(高涅楚克,又譯為科爾內楚克——筆者注),發表在1944年6月1日的《解放日報》,全文約3600余字。在黨中央機關報上專門為一部話劇劇本發表社論,這是相當罕見的。初稿不知何人所寫,定稿是毛澤東親自修改的。社論高度評價了這出話劇:蘇聯在德國軍隊圍困斯大林格勒的緊張局勢中發表話劇《前線》的目的,就是要教育紅軍中大大小小的戈爾洛夫們。他們沒有使用頭等軍備的能力,卻又不學習,擺老資格,甚至打擊排擠有能力的人。只有把他們教育過來,如果教育不過來就撤換下去,戰爭才能勝利。《前線》“以直接的尖銳的批評來指導實際,它成為轉換戰局的因素之一,因而它的價值無可比擬”。
那么,中國共產黨人當時應該從《前線》里學到些什么呢?社論說:“我們所處的環境,是長期農村分割的游擊戰爭環境,在這種客觀環境中,容易產生戈爾洛夫這樣的人。”《前線》告訴我們,應該“緊緊的同著時代一起走,這就是說,不做超時代的夢,也不落后于時代的發展”。以戈爾洛夫為戒,將幫助我們提高在已經到來和將要到來的新情況下“勝任愉快地運用新條件來工作的能力”,將幫助我們“教育出很多才德兼備、智勇雙全的干部”。社論還說:“有價值的批評,像《前線》這樣的批評,乃是很有益于工作,有益于團結的。”適值延安整風運動,《前線》被列為總結戰斗經驗的示范性教材之一,是根據地影響最大的翻譯作品。
發表劇本和社論后,毛澤東又進一步提出把《前線》和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一道作為全黨的整風學習文件。1944年6月7日,中共中央宣傳部、中央軍委總政治部聯合發出通知,要求各地將兩書翻印,在干部中散發,并開展評論,在有條件的根據地可排演話劇《前線》。通知還說,《甲申三百年祭》和《前線》“都是反對驕傲的”。李自成之失敗在于進北京后脫離群眾,“紛紛然,昏昏然”,實為明末農民革命留給我們的一大教訓;戈爾洛夫則“粗枝大葉,喜人奉承,壓制批評,而不去虛心向新鮮事物學習”,因此,“這兩篇作品對我們的重大意義,就是要我們全黨,首先是高級領導同志無論遇到何種有利形勢與實際勝利,無論自己如何……德高望重,必須永遠保持清醒與學習態度,萬萬不可沖昏頭腦,忘其所以,重蹈李自成與戈爾洛夫的覆轍”。

當時,中央社會部副部長李克農率先建議把這部話劇排演出來。1944年9月29日晚上,毛澤東和劉少奇、朱德、任弼時集體觀看棗園文工團演出的《前線》。演出結束后,毛澤東提出這部話劇要“到處演”。
1944年深秋,主持中央黨校工作的彭真看了棗園文工團的演出后對人說:這部話劇對中央黨校來說更加重要。這里集中了各個時期的干部,各方面軍的干部,各根據地和國統區的干部,還集中了在延安學習的七大代表。毛澤東推薦話劇《前線》,是讓大家思考一個問題,新生事物總是要代替舊的東西,這是歷史發展的規律,也是我們革命事業取得勝利的規律。由此,他提出集中延安的優秀戲劇人才再排一出《前線》。根據彭真的要求,由蕭三、沙可夫、李伯釗、沙蒙、王濱等組成導演團,演員有凌楓、王大化、舒強、田方、陳強等,許珂、鐘敬之負責舞臺設計。排演過程中,彭真和大家一起討論劇情,還請來在黨校學習的宋時輪給演員們講解劇本中的軍事問題,請來在蘇聯學過軍事的朱瑞講蘇聯的軍隊與炮兵。排演時遇到一個困難,滿臺都是蘇聯紅軍,但找不到那么多呢子軍服。三五九旅旅長王震聽說后,從南泥灣送來他們自己生產的20套黃呢子軍服,稍加裝飾便成了蘇聯紅軍軍裝。1945年6月,中共七大在延安召開期間,還給全體代表專場演出《前線》,毛澤東和其他中央領導人又一次看了這出話劇,并給予很高的評價。
教育警示作用
黨中央在延安帶了頭,不少抗日根據地和抗戰勝利后的解放區也排演了《前線》。在部隊和地方工作的劉伯承、鄧小平、徐向前、陳毅、王震、宋時輪、朱瑞、李井泉等等,都非常清楚和看重《前線》的教育警示作用,大力支持這部話劇的演出,或帶頭宣講。1944年6月18日,蘇北抗日根據地的《鹽阜報》刊載中共中央宣傳部、總政治部6月7日《通知》。11月13日,蘇中公學前線劇團來到蘇北,在鹽阜區第八旅駐地向部隊指戰員和群眾演出《前線》;12月31日,第八旅文藝宣傳隊在全旅總結戰斗、生產成績大會上,又演出《前線》,黃克誠、張愛萍等觀看演出。在新四軍戰斗過的秦之風,在題為《新四軍的整風運動》的回憶文章中說:“整風中,大家都以這兩個典型人物為鏡子,對照自己的不良作風,都以不要做‘戈爾洛夫’和‘客里空’而互相勉勵,掀起了深入實際,調查研究的熱潮。上上下下,歪風邪氣普遍沒有了市場,正派作風發揚光大,各單位呈現一派新的氣象,這是部隊戰斗力提高的重要因素之一。”
1947年6月,在解放戰爭最艱苦的時候,朱德視察了晉察冀解放區。他擔心當地的老干部砸掉自己的“金字招牌”,特意提醒:“現在我們老干部中,有一些‘戈爾洛夫’,認為自己有20多年的革命歷史,打開了很多地方,發展了黨和軍隊,就擺老資格,驕傲自滿。他們忘記了馬克思主義者是學一輩子也不會夠的,做到老就得學到老。社會是在不停地進步的。”
劉伯承喜歡《前線》,在解放軍高級將領中最為有名。在解放戰爭時期,他經常借“戈爾洛夫”告誡領導干部不要固步自封、犯經驗主義的錯誤,借“客里空”教育各級參謀人員在處理軍務時不要憑想當然辦事,杜絕粗枝大葉的“差不多”現象。1951年1月下旬,他在華東軍區高干會議上的報告中說:“毛主席在七大就指出了由農村轉到城市,由游擊戰爭轉到世界型的正規戰,甚至毛主席教我們學習《前線》與《甲申三百年祭》,在每人思想上做了準備,現在正式給我們提出了要建設正規化現代化國防軍的任務。”
在其他元帥當中,徐向前和陳毅也經常談論《前線》人物。1947年12月26日,徐向前在晉冀魯豫軍區訓練教育會議上說:“我們要反對戈爾洛夫思想,擺老資格不學習就是戈爾洛夫,大干部擺老資格是大戈爾洛夫,小干部擺老資格是小戈爾洛夫。誰不愿當戈爾洛夫,誰就應該好好學習。”這段話振聾發聵,當時曾廣為報道。
陳毅不僅在戰爭年代引用《前線》人物來告誡部下要“繼續學習新技術,千萬不要做戈爾洛夫式的人物”,一直到1961年7月,在寫給孩子的詩中還叮囑:“汝要學技術,專業應精通。勿學紈绔兒,變成百癡聾。少年當切戒,阿飛客里空。”
“好書是良好伴侶”
蘇聯戰時文學,對中國廣大群眾的影響,簡直是無比的。在抗日戰爭期間,在太行山一帶的游擊區內,在極端艱險的敵人后方,曾經用油印翻版了肖洛霍夫、愛倫堡等的短篇小說和中篇小說。當時敵后的革命戰士,把這些油印的作品和槍及自己的生命,結成了三位一體,遇到生死關頭,隨身攜帶的一切,都可以拋棄,書和槍——唯有書和槍,在生死關頭里,或則沖出死的重圍,把它帶走,或則和自己的生命同歸于盡!

《日日夜夜》是蘇聯著名作家康斯坦丁·西蒙諾夫在衛國戰爭期間寫的一部反映蘇軍英勇保衛斯大林格勒的中篇小說。斯大林格勒大會戰不僅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中蘇德戰場的轉折點,也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轉折點。作品講述了以蘇軍炮兵大尉沙布洛夫率領的一營指戰員奉命渡過伏爾加河,進入被敵軍圍困的斯大林格勒,成功保衛了三座大樓的經過,表現了蘇聯軍民浴血奮戰、英勇不屈的戰斗精神,塑造了一系列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日日夜夜》是蘇聯戰時文學中最早反映斯大林格勒戰役的優秀的文學作品,1946年獲斯大林獎金。徐向前在所屬部隊的訓教會議上,曾號召全體指戰員好好學習《日日夜夜》,他說《日日夜夜》上描述了蘇聯紅軍兩個典型的軍事干部:一個是營長沙布洛夫,那是智勇雙全的典型軍人;一個是團長巴甫琴科,那是狹隘經驗論者有勇無謀的典型。沙布洛夫成了戰勝敵人的英雄,而巴甫琴科卻作了無謂的犧牲者,我們從這中間應得到很好的教訓。
《恐懼與無畏》是蘇聯作家亞歷山大·別克著的描述潘菲洛夫師團艱苦締造的可歌可泣的歷史。主人公之一營長巴武爾章勇敢善戰,以“同全營同志一起犧牲”為光榮,師長潘菲洛夫忽然笑了,說:“不對,你能夠統率一營人,去打10次、20次、30次仗,并能保存這一營人,這樣戰士會感謝你的。士兵去打仗不是要死,而是要活著。”后來,巴武爾章也使他的部屬相信:戰爭的真理,不是在“去死”這句話中,而是在于殺敵這句話中。這就是“巴武爾章精神”。《恐懼與無畏》這本書,在1945年6月就翻譯成中文大量印發,并作為指揮員必讀的文件在人民解放軍中廣泛流傳,出版的數量雖然沒有準確的統計,但在每個戰略區的部隊總是數以萬計。有的部隊為了適合戰士的文化水平,還編寫了通俗本。《人民戰士報》、《子弟兵報》、《戰友報》、《前線報》和許許多多的戰地報紙都專門發表文章介紹并號召全軍指揮員認真攻讀。許多部隊并規定以此為課本,具體排定課程,進行講授。由于這本書思想的深刻,描寫的簡明,詞鋒的剛健,使廣大指揮員百讀不厭,從高級將領直至下級指揮員幾乎是毫無例外地讀它,有的甚至精讀了四五遍。
晉冀魯豫軍區副司令員滕代遠,曾親自在部隊的訓教會議上將《恐懼與無畏》與《日日夜夜》規定為團以上干部必讀文件。劉伯承、徐向前、楊得志、楊成武、陳正湘等高級將領時常親自號召部隊來研究《恐懼與無畏》、《日日夜夜》,并時常在講話中,在軍事訓練中,在研究戰役的會議上,列舉《恐懼與無畏》和《日日夜夜》中的故事和觀點為例證,來批判部隊中不重視紀律,不重視訓練“只憑勇氣,不講戰術”的不良傾向,號召部隊指揮員領會《恐懼與無畏》的主題思想,努力學習戰術,精心作戰,嚴格部隊的管理和訓練。
1947年11月,在石家莊的攻堅戰中,聶榮臻所部的許多部隊,在戰役的準備中,專門研究了《日日夜夜》中描述沙布洛夫指揮斯大林格勒的一個樓房戰斗的一章;1948年秋,徐向前所部在進攻太原的戰役中,同樣的將這一章的摘要印成戰場傳單,發給擔任巷戰的部隊,因為其中以具體的形象提供了市街戰斗的戰術要領,對指揮員們是極有價值的參考。當時,解放軍的戰地記者這樣寫道:“我們解放軍在高度野戰化的作戰與行軍中,部隊達到了最高度的輕裝,人們甚至把自己最可貴的紀念品都割愛了,但像《恐懼與無畏》和《日日夜夜》這樣的好書,總是在簡單的行軍囊中占有著位置,跟著我們跋山涉水,成為戰斗中的良好伴侶。”
“無形的軍事力量”
對于蘇聯戰時文學的指導作用,鄧小平也極為重視。1943年10月,鄧小平接任中共北方局書記并主持八路軍前方總部的工作。1944年秋,為配合太行區整風,他調一二九師先鋒劇團到北方局、八路軍總部機關所在地山西遼縣(今左權縣)麻田鎮,給全體干部演出話劇《前線》。看了演出,大家認識到,革命干部在勝利面前不能當驕傲自滿、忘乎所以的“戈爾洛夫”,任何情況下都要謙虛謹慎,保持清醒的頭腦。
1946年夏天,劉鄧大軍一連打了隴海、定陶兩個勝利的戰役,他們根據作戰經驗與當時部隊新成分增多的實際,深感不提高技術戰術,就不能戰勝現代化裝備的敵人,從而提出了勇敢與技術結合的問題。為此,他們指示晉冀魯豫野戰軍的《戰友報》及時宣傳“打仗不是要死而是要活”的思想——“巴武爾章精神”,當時,《戰友報》起草發表了社論《勝利要靠戰前準備》,切合實際地提出:戰爭的真理,不是在“去死”這句話中,而是在于殺敵這句話中。通過宣傳,部隊中講究技術的空氣濃厚起來了,提出了“戰斗前多流汗,戰斗中少流血”等口號,掀起了一個苦練技術戰術的熱潮。
基于無數事實,軍隊新聞工作者姚遠方曾在1950年初的《文藝報》上寫下過這樣一段總結性的文字:“偉大的蘇維埃人民作家和詩人們,通過文學、戲劇和電影所精心創造的蘇聯紅軍的偉大藝術形象,在我們中國人民解放軍中具有極為廣泛與深刻的影響。偉大的蘇維埃作家不僅創造了偉大的蘇聯英雄形象,作為我們學習的榜樣,并且通過了藝術形象在軍事思想上,建軍治軍的觀點方法上,戰術創造和政治教育上給了我們以重大而實際的啟示。從這些作品的廣泛影響和實際效果來看,毫不夸張地說,它已成為我們人民解放軍在戰勝蔣介石匪幫的戰爭中的無形的軍事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