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華和她的詩歌
阿華的詩歌在日常生活和心靈的了望中顯示著一種恰當的平衡,對這位出生并生活在“都市中的村莊”的女性而言,詩歌當是她堅硬寂寞生活中的植物園。樸素本分的故土生存和與外省文友間的頻繁往來,不斷滋養著她的心靈活性,使她對當代詩潮持有一種敏銳的感應力。她的詩歌寫作綿軟潤澤而富有耐心。
——著名詩評家燎原
阿華,本名王曉華,女,1968年出生,威海市環翠區人。詩歌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詩林》《飛天》《山花》《文學港》《綠風》《詩選刊》等刊物,有作品入選《中國年度詩歌》、《年度詩歌精選》,著有詩集《往事溫柔》《我們的美人時代》(與徐穎、田暖合集),詩歌入選2007、2008、2009華文詩歌獎。
花好月圓
歲月寧靜,我倚著槐樹長大
在那個叫做梨樹鎮的鄉村故土
時間有滴水穿石的力量
石頭奔跑,銹弦開花
沙啞的小號吹出青草的樂章
而我懷揣著清貧和憂傷
走在去往見親人的路上
寂靜,落寞
事實是,我一直都愛
這個季節的窮鄉僻壤
風雨欲來,煙嵐滿坡
瘦小的河流走向飽滿
綠色的山嶺暗藏著錦繡
藏在草叢里的那些昆蟲
開始在黑夜里歌唱
那是夏天,那是八月
路邊的秋桂樹開花了
亮堂堂的月亮,它掛在天上
人們把這些美好的事物
叫做世間的花好月圓
我愛云南
我的老家不在梨樹鎮
如果非要追根溯源
我想,它可能是在云南
我一向懼怕寒冷和黑夜
而云南,它有
暗涌的甜汁,飛揚跋扈的陽光
它道路寧靜,樹木安詳
我確信,那是一處
能安度晚年的天堂
我曾在一張有關大海的草圖上面
畫出了云南的石林和瀑布
我還畫了翠湖的紅嘴鷗
至于大理和麗江
我在夢里去過很多次
我,有點花癡
我對云南曠日持久的暗戀
超過了身邊激情澎湃的四十年的海洋
起風了
水帶走了落葉
樹蔭帶走了光
傍晚的風把麻雀帶走了
卻沒有把它再帶回來
而坡地的羔羊
迎著風,屈下了它的四肢
它沒有嗚咽,只是低下了頭顱
它是不是和我們一樣
也在懷念風中走失的親人
它的憂傷,是不是
和我們一樣,空闊無邊
風,穿過了暮秋時候的故園
穿過了紅瓦的房舍,低矮的松林
風沒有告訴我們
生,死和未來的事情
梨樹鎮
沒有雀躍,并不等于沒有心痛
重返梨樹鎮
我又看到了當年的紅柳和沙棘
時光總是相似的
四月的薔薇看不到九月的黃葵
死去的人看不到早晨的霞光
他們用陰云暗示大地
用銹弦暗示破碎
那是些骨縫里藏著悲傷的人
那是些失去鹽分一言不發的人
而活著的人,將慢慢地習慣
落寞垂敗,抑或東山再起
在梨樹鎮,骨頭的支撐力
小于世俗的壓力,云壓得低
借用勞倫斯·吉爾曼的話說:
就像是讓人心碎的失去理智的憂愁
一發而不可收拾
在低音提琴和大管的持續低音之上
小號尖利的音響表現出天昏地暗般的悲傷
藕斷絲連
藕斷了,絲還連著
我說的是春天,是花朵
是飛翔的翅膀
我說的是二月里的玫瑰灰
藕斷了,絲還連著
我說的是一個人的海
兩個人的傷
我說的是我已知曉的命運
我說的是愛,是我生命里
最柔軟的那一部分
我沒有失神
是江水在蕩漾
十月的堤壩上面開滿了我的野葵花
我們揮霍著激情,不懂得節制
在梨樹鎮的青山綠水之間
戲水,歌唱
用枝條嫁接玫瑰
此地山高水遠,我們兒女情長
我從沒想過,要像候鳥一樣
飛向南方
做為一個敏感的人,我在風中長大
但內心有陽光,也從不懷疑人生
我把鳴笛當成是天使的小號
把桃花看成是半遮面的美人
我的紙張上面
全是關于故土的溢美之詞
差不多每一個熱愛鄉村的人
都是浪漫主義者
但我不想附庸風雅
只想借助文字的力量
說出一個事實:
完美的生活它曾經發生過
就像現在
你看,你看
十月的堤壩上面
開滿了我的野葵花
劉家臺
當我寫下劉家臺
我依舊有敘述的不確定性
我不知道我要說的是
懷才不遇的浪子,還是要說一說
做櫥窗設計的單身母親
我從不寄希望于青春,愛情
和妙筆生花,也不希望
此地就是天上人間
我要打開的結是
人的一生有幾個故鄉
一個故鄉里有多少個親人
誰在經歷情感的缺失
誰在經歷生存的壓力
我要打開的結是
這鄉愁可像多年生的宿根草本,
秋冬時節凋零,來年依舊花開似錦
我看到的劉家臺
楊樹飄絮,芍藥開花
馬蹄蓮在腐殖土里長大
帶到它鄉,依舊姓馬
用祖先遺留的根系
治它的水土不服
而我不準備去懷舊
也沒計劃傷感
做為一個過客,我看到的劉家臺
它只是滄海里的一粒干渴的沙礫
花楸樹
我們在壩上種植鄉村的樹
榛樹,橡樹,椴樹
它們都有本地血統
只有花楸樹來自異土
在高于村莊的地方
風吹動它
這真是奇跡,這落葉小喬木
會和云團一起長大
幼時生絨毛,夏天開白花
秋天的時候,它就把
一串一串的果實,藏在綠葉間
火紅,耀眼
這敏感的花楸樹
這溫柔的花楸樹
這充滿了囈語的花楸樹
它秋波蕩漾,可是我的大海
它懷抱溫暖,可是我的歸宿
我記得桃花落時的細節
我記得桃花落時的細節
雨水碰落花瓣的憂傷
喧囂覆蓋著揚穗的麥子
隔著無邊的綠意,我偏愛地頭
一只麻雀的從容不迫
我記得桃花落時的細節
青青的茅草已經茂盛得
像一片草原,咕咕叫的鴿子
在呼喚它的伴侶
而遠處的桃花水開始上漲
它們快樂向前
蕩著一圈圈的漣漪去了遠方
我記得桃花落時的細節
我穿過廢棄的竹林
去看那個無力搬走的老人
她在屋后挖野菜
雨過天晴,她依舊愛著屋檐下的生活
黃昏的時候
我默默地沿著小路回家
看牛羊入欄,雞鴨回舍
看變幻著顏色的樹
一點點地沒入黃昏里
看萬物隱入沉寂
憂傷就是那個時候
從心底慢慢爬過
或許這些都是真的
潛水、穿比基尼
在絕望中尋找愛情
那是鴨子的浪漫
而我品嘗烈酒,像罌粟怒放
血液里有無法疏通的叛逆
“把我的骨灰撒在世界的中心
然后繼續過你的生活。”
我劃著舞步從幸福門前穿過
遠處海水的害羞和怯懦
像去年的野菊,而我在他鄉
看到今年的蟬蛻
再活一次,我還是可以看到
海水下面潛藏的慈悲和歡喜
嘿,壞家伙
我不輕信他們對落日的描繪
也不輕信霜籠罩著植物瓦楞
卻不是雪
一灣水淺了
一些石頭露出水面
我不輕信即將到來的失落
是可以預見的
可是,壞家伙
我卻輕信我們的血液里
流淌著一樣的浪漫和瘋狂
我輕信
時間敲打著青春的肌膚
幽暗的火星從身體滑落
嘿,壞家伙,說好的
你要乖,要聽話
要善良,也要愛我
說好的,我們要在
愛著櫻花盛開的同時
還要愛著彼此的故鄉
親愛的燕子
你和我有一樣的名字
你卻不是我的姐妹
我一個人在城里過著獨居的生活
一個人賞春花,悲秋月
你在鄉下有親愛的伴侶
你在八月抱著桂花樹跳舞
親愛的燕子
你和我有一樣的名字
你卻不是我的姐妹
你高瞻遠矚,前途遠大
而我鼠目寸光,胸無大志
我關心的是:職場,房價,暖氣
公積金,養老保險,醫療費用
我關心的是:要用什么
治百病,養殘身
又要用什么,來瓦解內心的風暴
我關心的是:日復一日的酗酒
空空的惆悵,孤獨的老
如果說,信仰的力量
主要是為了和時間較量
那么我肯定是時間的手下敗將
我把更多的時間用來鉆研廚藝
做糕點,釀葡萄酒,
有時候會在陽臺上面種香草
最浪漫的時光是帶著孩子去看海
讓她小小的心境,學會容下微瀾或巨浪
親愛的燕子
玉蘭樹只剩下一片葉子了
廣場搬到了人民路的東端
但這些跟我沒有多大關系
我只想到對面的靜安寺里坐一坐
一個人在下雨的靜安寺里走一走
你看這暮色中荒涼的松樹林
是不是更合寫一首詩
可是風它從身邊經過的時候
卻什么都沒有留下來
親愛的燕子
你和我有一樣的名字
你卻不是我的姐妹
你看不到我聽音樂的樣子
你看不到我憂傷的樣子
親愛的燕子
你看不到我的愛,從生到死
都帶著火焰和閃電
心臟并不是心形的
心臟并不是心形的
心臟也不是紅顏色的
就連朱利安﹒巴恩斯也在書中說
死后的心臟呈現金字塔狀
心臟不是心形的
那它為什么叫心臟
我的閱讀一直都有局限性
這讓我對每一件事情都疑惑重重
心臟不是心形的
它如何賜福給貧乏的身體
心臟不是心形的
那它是像綠茜草還是像紫苜蓿
它可有過綠草的芬芳
它可像我一樣
有過洶涌的漫無邊際的想念
紅色的血液穿過了心臟
它卻不是紅色的,這讓人沮喪
它在處心積慮地掩藏些什么
卡 車
它們有時候運煤,有時候運木頭
有時候我也看見它們在運家具
舊的風扇,舊的冰箱,舊的洗衣機
我不知道它在幫人把家搬到哪里去
我見過的卡車大都是運鋼材的
厚的鐵板,長的鋼筋
有時候去工地
還要偷偷地人貨混裝
我那些廝混于底層人之中的同事
喜歡坐在卡車上面
看風景,說粗話
卡車只有在跑起來的時候
才像卡車,它一抖一抖
向前的姿勢,真像個勇士
賦閑的卡車停在院里
像有病的人等在生死線上
顏色依舊綠著,藍著,黃著
卻沒有任何的生機
一鉤新月天如水
一鉤新月天如水
我輕輕發音,慢慢吐氣
那時候浪在前,風在后
鳥聲在左,花香在右
如果再早一些,我會以桃花信箋寫書信
我會告訴你
我不愛冬天的枯草禿地荒灘
也不愛煙花破碎
知道你會說,孤獨是可恥的
我就用偶數的花朵代替奇數的石頭
用雙飛的蝴蝶代替落單的大雁
我就一心一意
等著太陽落下,月亮升起
其實,我知道
煙花會謝,笙歌也會停
我也知道,很多纏綿的絲
都有剪不斷的恨和悲
但我不能告訴他們
我的傷口愈合遙遙無期
我只能說,一鉤新月天如水
這樣的天氣,適合吃飯,走路
在草坪上談論陳年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