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一個世紀的“尤海姆”和年輪蛋糕

無數的偶然成就了現在的必然，有關“尤海姆”的一切都證明著這句話，甚至包括這次采訪，這篇文章——在青島，有關德國糕點師傅的故事被發現之際，熱心的日語導游王勇提供了一個讓大家興奮的消息，日本的尤海姆株式會社將把公司的百年慶典放在青島舉行，并在5，6月份陸續組織750名員工來青“尋根”。

家著名的日本食品巨頭為什么會有一個日耳曼式的名稱，而他們又為何將企業的百年大慶放在千里之外的異國城市?帶著這些疑問，我們專訪了尤海姆株式會社的社長——69歲的河本武先生。在河本武的講述中，一個遠離故土的德國青年在異國他鄉努力打拼的往事逐漸完整起來……一份情牽兩地、忠貞不渝的愛情，一個歷盡千辛，百折不撓的創業故事和段命運多舛、頑強樂觀的人生歷程融合在了一起，組成了一個貫穿兩個世紀、三個國家的故事。

發現一：百年前，有個德國青年在青島打拼

尤海姆的全名是卡爾·約瑟夫·威廉·尤海姆，1886年12月25日，出生于德國萊茵河畔的的小城科布倫茨，他在家里十三個孩子中排名第十，父親經營著一家小規模的啤酒廠。

1908年，卡爾·尤海姆從德國的一家烹飪技術職業學校畢業后，正好遇上了糕點店協會的豪斯，他告訴尤海姆，在地球的另一邊—遙遠的中國青島正在招募從事糕點制作的人員。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22歲的尤海姆從柏林坐上國際列車“肖邦號”，經波蘭橫跨西伯利亞來到中國，之后換乘兩次火車，于1908年下半年來到青島。

之后的故事就有了分歧。在河本武的版本中，六個月后，老板把糕點店轉給了他。也就是1909年，“尤海姆”糕點店正式營業了，位置在蘭山路原哈唎洋行的后面，也就是現在中天賓館的位置。

而史學愛好者王棟聯系到曾經在青島生活過的德國教授馬維立，他卻證實說，從1908年下半年或1909年初至1913年，尤海姆一直是哈唰洋行百貨公司的糕點師，1914年才獨立開店，名字是“尤海姆咖啡”。根據馬維立的考證，尤海姆店的具體位置是海因里希親王大街(今廣西路)14號，位置大概在青島市南公安分局大門的斜對面。他估計尤海姆在哈唰洋行只是學徒，在獨立開業之前，他肯定回到德國一至兩次，考取了專業糕點師的資格。

當時，尤海姆能把德國的一種歷史悠久的傳統蛋糕——“巴姆庫漢”制作得無與倫比。“巴姆庫漢”是將攪拌好的面粉涂在棍子上一層層燒烤而成，因像樹的年輪而得名“樹輪蛋糕”或“年輪蛋糕”。這種18層的蛋糕工藝復雜，程序繁瑣，需要不眠不休地連續制作3天才能完成，在德國也只有在盛大節日的時候才能吃到。

現在的日本尤海姆會社一直堅持著百年前的傳統工藝，“我們現在做的年輪蛋糕和一百年前的味道一樣，只用四種原料，小麥粉，黃油、雞蛋，砂糖，不加任何防腐劑和色素”，河本武說，“這也是秉承了尤海姆的傳統”因為他說過：“人吃的東西要來源于自然’”。“不同的是，現在運用了現代化的設備和工藝，比如以前是繞在棍子上用明火烤，而現在用瓦斯，烤箱等現代化的設備。另外，標準的年輪蛋糕是18層，而現在開發了多種如10層，15層的便攜式年輪蛋糕。”

發現二：一段情牽兩地的愛情故事

1914年，28歲的尤海姆回到故鄉，認識了23歲的艾麗澤，并與她結為“秦晉之好”之后，尤海姆先回到青島。因為當時德國政府要求結婚必須公示6個星期，因此，艾麗澤在公示結束后，才跨越重洋追隨而來。7月28日，兩人在柏林傳教會的福音教堂(現江蘇路基督教堂)正式舉行了婚禮。婚后。尤海姆夫婦沒過上幾天平靜幸福的生活，就被卷進了戰火之中。8月15日，日本對德國宣戰，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火蔓延到青島。11月1日，日英聯軍對圍困在青島的德軍發動了總攻。11月7日，德軍宣布投降。半年后，正準備去美國的尤海姆作為戰俘被日軍收容，并于1915年9月20日被移送至日本大阪，當日的《朝日新聞》上對此還有過報道。

作為一名普通的點心師，尤海姆為什么會被捕，河本武說這是一直困擾他的一個謎團，這也是歷史的作弄和人生的轉折。日本先期俘虜的4300名德軍里面并沒有尤海姆的名字，而半年后再次俘虜的28個人里面卻有他。

據青島史學愛好者衣琳推測，將非戰人員送往日本，可能有3個原因。首先，日本方面在攻打青島時，因戰斗傷亡和傷寒致死的人數眾多，擴大俘虜數量對己方的陣亡人數有平衡作用，這就存在虛增戰果的可能，其次，在日軍眼中，那些德國居民都有可能從事過預備役；再者，被帶到日本的俘虜中有很多都是具備技術的人員，已達到轉移青島產業或破壞德國在青島產業的意圖。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在戰爭狀態下，多數的男子都要成為俘虜，盡管他們并不是士兵。

如此，尤海姆被關押在了日本，而在青島孤苦伶仃的艾麗澤已身懷六甲。1915年11月4日，他的兒子卡爾·弗朗茨·尤海姆在福柏醫院(今安徽路口腔醫院)出生了。誰能想到，兩人“生死兩茫茫”長達五年之久……

發現三：一個歷盡艱辛的創業故事

1917年，尤海姆從大阪俘虜收容所轉至廣島縣的似島。盡管俘虜的生活條件不是很好，尤海姆還是利用圣誕節時拿到的面粉和砂糖制作了人形餅干等點心分給大家吃。后來，在逐漸高漲的日德友好的呼聲中，戰俘們獲得了更大的活動空間。一次，在廣島的物產陳列館(現在的原子彈爆炸遺址)舉辦的德俘作品展銷會上，尤海姆以“巴姆庫漢”參展，沒想到大獲成功。由此，卡爾產生了在日本尋找出路的想法。

1918年11月，德國戰敗投降，1919年在凡爾賽簽訂和平條約，在日德國俘虜均被釋放。1920年1月25日，艾麗澤帶著5歲大的兒子從青島到了日本神戶。不久，尤海姆在明治屋(食品店)就業，成為銀座“咖啡優樂浦”的糕點主任。月收入35019元，這是當時破格的報酬。1921年，他在橫濱山下町開設了自己在日本的第一家糕點店“尤海姆”。但兩年后，正當店面有所起色，卻遇到了關東大地震，東京和橫濱都化為了廢墟，尤海姆的糕點店也蕩然無存，當時他們的女兒剛剛六個月大。

1923年，尤海姆夫婦轉移到神戶的三宮繼續營業，糕點大受歡迎。后來，因健康原因暫時返回德國，再去日本的時候已經是二戰時期。1945年1月，噩耗傳來，他應征入伍的兒子——30歲的卡爾-弗朗茨陣亡于德國。禍不單行，1945年6月5日，他的糕點店在美軍對神戶的空襲中炸毀。8月14日，尤海姆在悲痛中逝世于日本六甲山暫住的旅館里，距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只有一天。1947年，艾麗澤和她的女兒被遣返回國。

兩次世界大戰，一次地震，兒子無辜慘死，世界的動蕩釀成了一生的波折，一世的心酸。

發現四：“尤海姆”后傳

1950年，與尤海姆公司共度難關的老師傅們在日本生田神社西重建了“尤海姆”，公司性質改為“株式會社”，并在1953年請回了艾麗澤。艾麗澤成為了第二任社長。1960年，公司發展為三個分社，總資金1000萬日元。兩年后，艾麗澤找到了和她私交很好的河本春男，請他幫忙經營公司。1964年，河本春男的兒子，也就是現任社長河本武開始到公司工作。

“當時，艾麗澤奶奶就住在我們家的一個房間里，她教我德語，送我去尤海姆曾經呆過的烹飪學校學習。她雖然嚴厲，但我知道她是真心喜歡我的，可以說她把對自己兒子的那份愛傾注到了我身上，包括以后讓我到公司工作。而我也把她當作自己的奶奶一樣。”河本武說。

當河本武決定到尤海姆工作時，艾麗澤對他提出了兩個要求，一是要戒煙，因為吸煙會破壞味覺，并且身上會有異味：二是要學好外語。河本武不負眾望，學會了英語，德語、法語，還在德國考取了專業糕點師資格。“當時沒人讓我學中文，否則現在就可以用中文交流了。”他笑談。

艾麗澤一生波折，13歲雙親去世，成為孤兒22歲認識了尤海姆，踏上了東方這片陌生的土地剛結婚就與丈夫久別，孤身一人在青島生下了孩子一家團聚后重創家業，不到兩年又遭遇了大地震二戰中，他們蒸蒸日上的家業再次毀于一旦，兒子和丈夫先后去世……這位頑強的老太太曾經說過“就這樣，我還站著!”言外之意，還有什么能把她打倒呢?

1971年，艾麗澤·尤海姆在六甲山腳逝世，享年80歲。

現在的尤海姆株式會社已經成為日本最大的食品及飲料。連鎖咖啡店集團企業之一，擁有800多名正式員工、8個工廠、450家店面，年銷售額達300多億日元，僅年輪蛋糕一項銷售額就達到110億日元(折合8億人民幣)。

河本武說，他很感激青島，這座城市是他們企業生存的原點。“本來計劃等201 9年再在青島重建，但這次來青島我感觸很深，正在考慮是否提前完成這個夙愿。”河本武說，“一個企業存在100年就很偉大，存在200年會永受尊敬，存在300年會成為歷史。我們的企業至少要存在200年，讓‘尤海姆’和他的‘年輪蛋糕’繼續延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