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給歷史一個“魔鬼辭典”式的定義,可不可以說“歷史是現實的預演,現實是歷史的克隆”。套用一句經典的話說——歷史常常有驚人的相似之處。其實相似不難理解,不管兩千年前還是兩千年后,人的基本要求還是食色性也。只是在不同的生產方式之下,有著不同的生產關系。人們對物質利益的追求,永遠是社會活動的動因。換句話說,一切社會經濟行為,都會在物質利益的追求中找到歸宿,只不過有時借口——主義——不同罷了。
我這樣想,是因為在一篇舊聞和一篇新聞中,看到了某些十分相似的東西。而兩者的時空位置,錯移了一千多年。姜錫東先生在《宋代地主制經濟的特權性》一文中論述,宋代高級干部,大都對土地開發興趣極大,且一般采取三種途徑,一是恃勢霸占;二是仗勢強買;三是計取巧奪。三者之中,又尤以依靠權勢計取巧奪為高招。這是因為,“霸占”畢竟有失身份,過于露骨,極易引起民憤,故士大夫往往另辟蹊徑,這樣,“買”就成了他們仗勢強占的遮羞布。比如,時任常州溧陽縣一把手的陸游之子陸子通,“以福賢鄉圍田六千余畝獻時相史衛王。王以十千一畝酬之。子通追田主索田契,約以一千一畝。民眾相率投詞相府。訴既不行,子通會合巡尉,持兵追捕,焚其室廬。眾遂群起抵拒,殺傷數十人……遂各就擒,悉置囹圄,灌以尿糞,逼寫獻契,而一金不酬。”由此可見,宋代官僚地主在兼并土地時,仗勢強買的情況十分嚴重。但由于他們披上買賣的合法外衣,不易被公諸于世。
另一件新聞出自安徽。據媒體披露,安徽碭山的父母官們。近年來采取少批多征、批非征耕、未批先征的多種手段,占用農民耕地一千余畝,造成極度緊張的“干群”關系。村民紛紛反映,當地占地手法多樣,圈地現象嚴重,而耕地保護政策,又銀樣鋱槍、形同虛設。如果上述的“核心提示”過于“簡煉”,無法看出當地領導的膽大妄為,不妨對其中的一個局部稍加“聚焦”——去年9月,碭山縣政府發布公告,依據省政府皖政地168號文件批準,征收位于碭城鎮于樓村、屈樓村等處的集體土地16公頃,其中耕地7.49公頃,土地補償和安置費包干每畝4萬。但于樓村花園村組村民反映,根據批復,應征收該組農田34畝,而政府實際征收95畝,超征61畝。同樣根據批復,應該征收屈樓村信莊村民組耕地65畝,實際征收83畝;且轉手以每畝52.6萬的價格,出讓給一家房產企業。
粗粗看來,兩件事都涉及縣級干部,都是土地買賣,都是為了賺錢,更相似的,都發生了沖突并動用了國家機器。異曲同工相似乃爾,想必不難判斷。陸子通按每畝1萬出讓土地,補償是零,又不用“三通一平”,獲利20余倍;碭山縣轉手獲利,也在十倍以上。在遭到農民反對時,陸知縣扒房、燒屋、灌大糞,碭山縣領導,則帶領防暴警察和城管執法隊員300余人,出動警車、推土機,對耕地實施強占……盡管時序不同朝代有異,但其中的“賤價強買”與恃勢霸占,卻并無本質區別。圣經上說。日光之下并無新事,果有深意存焉。
當然,真要弄清相似的復雜原因,需要借助哲學的深奧知識,非愚如我者所能洞悉。我只是覺得,碭山當地政府官員,不是不懂政策,且知道征地需要報批。所以,他們不在上帝可以原諒的“不知者不為錯的”范疇之內。其次,多征地的主要目的,未必是為了改善環境、招商引資,或者冠冕堂皇的其他理由。獲取土地的巨大差價,恐怕是動力之源。此外,雖然他們也在履行征地“程序”,但眼里根本無視上級和法律權威;由此不難推論,設若有人為了土地賄賂他們,指望他們明哲保身好自為之,幾乎是天方夜譚。
土地一直是中國農民的不舍情結,更是國民賴以生存的本原所在,關乎到國家的戰略安全。古今中外的所有戰爭,除了少數紅顏禍水以外,幾乎都和土地的占有難脫關系。近代史上,就曾發生過以“土地”為核心的革命戰爭。但凡對黨史有所了解的人大都知道,從1927到1937年問,革命根據地打土豪、分田地,廢除封建剝削制度,滿足農民對于土地的千年企盼,不僅作為一種政治主張深入人心,也作為一種革命目標和社會理想,“引無數英雄競折腰”。誰能料到,在革命取得勝利的今天,又因各種看似正確的理由,“失地農民”又失而復現,潛在著巨大的危害。因為近十年來,我國的耕地銳減,超過總量的6%,人均耕地面積已由10年前的1.59畝和2004年的1.41畝,逐年減少到1.4畝。不足世界平均水平的四成,相當于美國的八分之一和印度的二分之一。況且,我國已經有664個市縣的人均耕地,在聯合國確定的警戒線下。可見,曾經號稱“地大物博”的國家,如今多么地缺失土地,缺少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