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歷史上與北宋并存的有北方契丹、女真、黨項三個少數民族政權,它們分別稱為遼、金、西夏王朝,其中遼國南疆大部地域原為漢地(遼南京、西京、舊燕云十六州長城內外大片土地),境內仍生活大量漢族居民(遷入或俘虜),不少漢人還在遼國為官,因此,深受漢民族文化影響,以致遼人“遵漢制,禮教祖宣尼”,保存中原大量社會風習,其中就有飲茶習俗。
文獻記載,契丹人至遲在五代時已有飲茶習慣,及至北宋,隨著兩國邊貿茶葉量的劇增,宋人的飲茶習俗也在遼國普及。據宋人《萍洲可談》記述,宋紹圣初年(公元1094年~公元1096年),作者家人使遼所見:“先公使遼,遼人相見,其俗先點湯,后點茶,至飲食亦先水飲,然后品味以進”,可見點茶法已在遼國社會普及,僅在進湯、茶的時序上與中原有別(宋人“客至則啜茶、去則啜湯”)。此時,在遼國的漢官家庭里更有專為茶事而設的“茶房”(或稱茶坊)。在茶房中髡發、身著契丹袍服的侍者與穿漢裝的僮仆共同勞作,反映不同民族文化的并存與交融。遼人點茶的“煮、碾、羅、點”等一應程序均與中原大同小異,其茶具亦與唐宋茶具一脈相承。

壁畫墓中的遼代茶具
20世紀70到90年代,在河北宣化下八里,考古工作者發掘了遼代以張世卿為首的9座家族壁畫墓群,出土了800多件不同質地的遼代珍貴文物及反映墓主生前生活方方面面、總面積達360平方米的遼代壁畫。該壁畫墓群被譽為“地下藝術長廊”,被評為“1993年全國10大考古發現”之一。
這一批在地下沉睡近千年的壁畫,不僅色彩鮮艷而且內容極為豐富,包含了天文、散樂、起居、出行、飲宴、茶事等30余種題材,涉及遼國文化、藝術、經濟、科技、宗教信仰、民俗等領域。在張世卿、張世古、張匡正、張恭誘、張文藻、韓師訓等人墓中出土的8幅壁畫《茶事圖》,全面、真實、生動地展示遼國有影響漢官家庭生前的茶事活動,為研究我國北方宋遼時代茶文化提供了至為珍貴的歷史證物。
壁畫中的《茶事圖》,基本涵蓋了遼代點茶習俗的全過程,按不同程序,還可分為《茶房圖》、《煮湯圖》、《備果圖》、《點茶圖》、《婦人飲茶聽曲圖》等。更為可貴的是,作者在繪述茶事活動場景的同時。也繪制了大量遼代茶具的真實圖像,為后人研究遼代茶具提供了可靠歷史證據。經初步辨認,壁畫中出現的茶具有如下幾類:
點湯用具
遼人相見先點湯,后點茶,點湯用具包括煮湯、盛湯、進湯、飲湯器具。湯具始終是茶具的重要組成部分。出現在遼人壁畫《茶事圖》中的點湯具有風爐、火盆、湯瓶、水瓶、托盤和湯盞等。
風爐高約60厘米,圓口、截筒形爐身,下腹部設圓形爐窗充作火門,下接蓮瓣座。湯瓶直接坐于圓口。造型參見張文藻、張匡正墓壁畫。
火盆鐵制,大口、寬沿、扁圓腹、弧底,下接蹄形足(有三足、五足之分),其造型見于張世卿和張恭誘墓壁畫。
湯瓶細長頸、短流、曲把、帶蓋,筒形(或瓜棱形)腹。高約40~60厘米。其造型似宋代審安老人《茶具圖贊》中湯提點。造型見張世卿、張恭誘墓《茶事圖》。其它與煮湯有關的器具還有團扇(扇火用)、火筋(撥炭)、竹夾等。(見佚名墓)
湯盞遼人把茶瓶(或執壺)中的熟水直接傾入白色瓷盞后置于瓷盤中,然后送客飲用,是謂“點湯”。這一場景出現在張恭誘墓西南壁的茶事圖中。圖中一男仆一手端白色圓形瓷盤,盤中并列二只白瓷盞,準備向客人進湯。這類瓷盞口稍直、壁微厚、底略寬,適于盛湯,造型有別于專供點茶的大口斜壁、瘦底的斗笠形茶盞,可稱為湯盞。除此,湯盞與茶盞的區別還在于湯盞可直接置于茶盤,茶盞則一般需與盞托配套使用。周密《齊東野語》云,“凡居喪者舉茶不用托,雖日俗禮,然莫曉其義。”可見除了喪事。盞、托配置曾是古人茶事中的規范。宋人茶事中,大量使用盞托可見一斑。
貯水瓶細短頸、豐肩、修身、帶蓋。造型碩大,瓶外帶竹編提梁箍套。見于佚名墓壁畫之茶房圖。
碾茶器具
茶碾 鐵制,由碾座、碾槽、碾輪3部分構成。造型略同《茶具圖贊》中宋人茶碾(稱金法曹),區別在于碾座為須彌座,碾槽為尖頭小船狀,宋代碾槽兩端則為橢圓形。張匡正墓壁畫中有一梳雙髻女童側身坐在地上,雙手執帶框小軸輪,用力在碾槽中前后推拉,為典型碾茶場面。
貯茶罐貯藏碾碎羅細的茶末以備用。瓷質、短頸、封口、豐肩、修身、長腹收成小平底。在張文藻墓壁畫《茶房圖》中的桌子上、下,韓師訓墓《婦人聽曲飲茶圖》中地上,均可見到。
點茶用具
執壺瓷質,長流、曲把,口圓小而峻削,帶蓋。在宋人著述中執壺又稱“湯瓶”、“茶瓶”,是貯放熟湯點茶的器具。宋人茶瓶以金銀為上品。遼人盛行瓷壺,其形狀與審安老人所繪“湯提點”雷同。張世卿墓壁畫《點茶圖》中一侍者,手中正持此款黃釉瓷執壺向桌上茶盞中注熟水。張世古墓《茶事圖》中使用的則是白瓷瓜棱腹長流執壺。遼俗,除湯瓶置于風爐上煮湯外。也把此類執壺直接煨于火盆炭火之中,以候湯備用。
魚尾杓木制瓢狀器具,柄作魚尾狀,為酹取點茶湯水的分茶工具。《大觀茶論》稱,“勺要大小適中。否則反復斟酌,將致茶湯變涼,影響茶味”。此物狀同《茶具圖贊》中之“胡員外”。見于張世古墓壁畫《進茶圖》長條形桌面前方大碗中。
梗(棒狀物) 張世古墓《點茶圖》中,一侍者手握細小棒狀物正在茶盞中擊攪茶湯。此物在宋人多銀制,稱:“銀梗”。詩云“銀湯煎瓶銀梗打,粟粒鋪面人驚嗟”(宋,梅堯臣)指的正是此物。其功用同《茶具圖贊》中的“竹付帥”,為攪拌茶湯工具。
茶盞 為遼墓壁畫中最常見且數量最多的茶具。幾乎各家茶房中均有備用茶盞。其形制與宋同,為斗笠形,有大小之分,與盞托配套使用。與宋人喜好黑釉建盞不同,遼人多用白色瓷盞,似為仿定窯產品。
盞托盞托源于晉興于唐,至宋蔚為大觀,出現各種材質、造型的盞托。遼人茶事壁畫中所見盞托多為黑、紅色漆托,其形制與《茶具圖贊》中“雕漆秘閣”略同。另有使用少量白瓷盞托(盞沿或作五出梅花),見張世卿等人墓。
渣斗潔具,盤狀口、球腹,點茶中盛渣滓之用。張文藻墓中亦出土黃釉渣斗,其功用與陸羽記述唐人茶器中之“滓方”同。“滓方以集諸滓,制如滌方,處五升。”張世古墓中《進茶圖》有女侍者雙手捧白瓷渣斗。
紅色方箱、黑色圓盒 見張世卿、張世古等人墓中壁畫《茶事圖》中茶房的茶幾上。此物陸羽《茶經》中稱之為“都籃”。審安老人《茶具圖賛》中稱為“葦鴻臚”。

此外在佚名墓壁畫中茶幾上還有鹺簋(鹽具)、刷子(審安老人稱宗從事)、則等小件器物。
出土文物中的遼代茶具
在宣化下八里遼壁畫墓群出土了隨葬品800多件,質地有瓷、陶、鐵、銅、木、漆、石、絲等,其中不少為茶具,如:黃釉執壺、盞托、唾盂、龍柄碗、影青執壺、定窯瓷碗、銅匙、火箸等。這些茶具與墓中壁畫的“茶事圖”互相印證,真實生動地再現宋遼時代中國北方茶文化的風貌。
建國以來,除宣化下八里遼壁畫墓群的重大發現外,各地考古發掘也先后出土不少遼代茶具,其中以陶瓷制品為大宗。這些陶瓷茶具作風與唐宋茶具一脈相承,有明顯唐三彩、磁州窯、定窯作風,但也出現一批運用中原傳統技法燒制的富有契丹民族風格的茶具佳作。
黃釉托盞:1974年張世卿墓隨葬物。托盞連體,盞為缶本形,口微斂,托盤五出,素面,僅盞沿飾弦紋一道,通體施米黃釉,釉層厚薄不均。
黃釉帶蓋執壺:張世卿墓出土,通體施黃釉,肩部有短流與曲把,小口、圓唇、帶蓋,矮圈足。素面,僅在肩、底部各施一道刻劃紋。以上兩器均有明顯契丹作風,為遼黃釉瓷器茶具中之佳品。
白瓷執壺:1989年宣化下八里張恭誘墓出土。高21.6厘米,杯形口,細長頸,球腹作瓜棱形,一側設流,另一側與細頸問按柄,已殘。矮圈足,通體施白釉,釉面薄而勻,其造型、工藝均與定窯同類器物雷同。與之共出的茶具還有白瓷碗8件,瓷壺、銅勺、火夾等。
白釉長頸瓶:1974年遼寧法庫遼墓出土。高46厘米,腹徑17.4厘米。灰胎、盤口、細頸、圓肩、削足、底外侈,內挖圈足,粉衣上掛透明釉,肩、腹部分別雕刻花葉、牡丹,為早期剔粉作品。遼墓多出土此類盤口瓶,應為貯湯瓶,張世卿墓茶事圖中可見類似湯瓶。
白釉蓮花托執壺:1974年河北三河縣出土,通高17.7厘米。由執壺與托碗組成。執壺直口帶蓋。長頸、細長流。口小圓峻、廣肩下折,飾刻劃紋。圓腹下接短圈足。托碗深圓腹,圈足略高外撇,托沿六出,整體形似蓮花。此托壺造型、工藝均佳,為遼瓷茶具中精品。張世卿墓壁畫《點茶圖》中出現相似帶托執壺。
耀州窯蓮瓣紋碗:口徑14.4厘米,1962年內蒙科爾沁右翼前旗白辛屯墓出土。碗壁作十出瓜棱狀,矮圈足,內底刻菊花紋,通體施豆青釉,為耀州窯產品。
遼代茶具大量散見于各地遼代遺址、墓葬,以上筆者僅擷取其中少數珍品予以介紹,相信隨著考古工作不斷有新的發現,對遼代茶具必將有更新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