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富不是讓人認同的工具

受人尊重遠不在于告訴人家你有多少財產，而在于你是否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我和荷蘭商人Eijk簽訂合同的那天。這是我迄今為止獲得的最大的一筆訂單，他超過了當時我海運公司此前一年所有訂單的總和。完成這筆買賣后，我就可以把公司的香港辦事處從中環寫字樓搬到半山區去。到那時，香港辦事處就會按照我對公司的發展構想，變成公司的總部。

“透支”支撐的創業

說實話，我事業一度發展得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從清華大學到享受耶魯的“全獎”；從兩年修完三年的金融投資課程，到迅速進入跨國海運公司的高層；從一名打工仔到開辦自己的海運公司，每一步的跨越都只用了不到三年的時間。

2000年前后，外貿形勢的一片大好讓我的事業青云直上，海運公司幾年間大肆擴充，發展成一間有160名員工，業務拓展到40余個國家的中型企業。香港辦事處的開設也讓我成為當時國內少數直接在境外設立分支機構的民營海運公司。

這多虧了我兩年留學給我的學識、視野和商機，也得益于我海外生活帶回來的生活和商業方式。比如，我并非等到資金積累到一定程度才考慮發展，而是勇于利用貸款，公司的每次發展需要的資金，我幾乎都是靠貸款解決的。我和當地一家銀行的關系很融洽，并且每筆貸款我都會按時償還，在銀行保持了很好的信用等級，這些貸款幫助了我事業的成功。

當然，生活中我我也很習慣刷卡。印象很深的是，我在美國用慣了信用卡，而剛剛回國的時候，國內的消費者和商家很少有人知道這種卡，更別說使用和接收這種消費了，買東西就覺得特別不方便。我到深圳第二天就到去銀行申請信用卡。當時，銀行對申請人的審核也頗為嚴格，需要一大堆證明，但這阻撓不了我的決心，三個月后，我的錢包里就收藏了好幾家銀行的第一代信用卡。本著“今日使用，明朝賺回”的觀念，我從創業之初就開始了“透支”生涯。

還有一個助我成功的因素就是，我很注重讓客戶產生認同感，這在當時的本土商人中還很少有人有這樣的意識。我認為，商人都希望與有實力的人打交道，這樣才能給他產生安全感，有了安全感才有深入了解的可能。而所謂的“實力”就是靠“財富”包裝起來的外表。所以，公司的辦公室我只會選擇在中央商務區的最好的那幾棟大樓里，商務宴請我會選擇在深圳當時最好的一家會所，住家我選擇在東方花園別墅區，這樣才夠身份。

記得那時候出去辦事，經常有老板朋友借我的“大哥大”回他們BP機上留的電話。為了了解當前財富人群的流行動向，我每個月會去兩次香港，帶回一摞《Esquire》《vanityfair》《fhm》這些今天耳熟能詳的男刊雜志，然后在下次到銅鑼灣的時代廣場采購Lanvin、Hugo Boss、ChristianDior，然后再待會一摞雜志。香港車展我是一定會參加的，隨行的幾個老板還在討論通過怎樣的渠道才能買到便宜一點的車，而我當時連價也沒還開走了一輛LEXUS。盡管公司的盈利遠不夠支付如此的開銷，但即使是動用貸款，我也要把自己包裝得像一位擁有大量財富的人。我覺得這是一種投資，不愿意在這方面投資，就不會獲得回報——我以往的成功正好印證了這條規律。

永遠無法履約的合同

與荷蘭商人Eijk的這筆買賣是我遇到的一次難得機遇，不但遠可以償還我已有的貸款，還足以把我的公司送上國際化海運公司的名單。加上新的貸款，我就可以大張旗鼓地把公司挪到香港了。

Eijk會來公司考察五天，為了給他留下好印象，我特意我準備了從里到外完全不同的五套行頭，其中有三套是連夜到香港采買的——我特意打電話找到我在荷蘭的同學，他給我推薦了在荷蘭頗有知名度的三個奢侈品牌。還在Eijk下飛機前把我的LEXUS停到了香港新機場的貴賓出口前。

Eijk的裝束的確讓我覺得寒酸，我估計他的西服有可能MADE IN WENZHOU。Eijk本預定了一家四星級酒店入住，我提出要給他換到最好的行政套房，Eijk卻死活不去，說是中國的四星級酒店比歐洲的五星級酒店好多了。

一連五天，他對我一身的精心打扮仿佛視而不見。我特意導演了幾個場景，在握手、吃飯和談判時裝作不小心露出了我那日日更新的尊貴收藏級男表。我想他可能土得壓根不認識這些品牌，要不怎會無動于衷呢？

Eijk最終還是選擇了我們公司，但是只是合同的一部分，價格也壓得很低。他說，這是他第一次和我打交道，對我不了解，所以合同約定，第一部分按時完成后會得到5%的獎勵，同時按照5%的增幅自動履行合同的其余部分。我對自己的信用深信不疑，爽快地同意了這個合同。

歡送晚宴上，Eijk的話讓我對自己的社交能力更加自信：

“這幾天在你身上我欣賞到了很多名牌服裝，您擁有的奢侈品已經遠遠超過了我的很多商人朋友，盡管他們的年齡比您更成熟，您公司的規模也只是他們的九牛一毛。對品牌的苛刻選擇讓我相信了貴公司的實力和您對公司品牌的重視。我希望您對時間的遵守會如同您手上戴的Cartier腕表那樣分秒不差，您對合同的恪守會媲美您簽合同時使用的那支Loiminchay金筆。”

我其實沒有真正聽懂客戶對我說的話，還以為是對我的夸獎。我興奮地送他到剛剛啟用的香港新機場，回程的路上我還指著隨行副總小李的“浪琴”腕表再次分享了“財富是讓人認同的工具”的理論。

“品牌到了一段的時候，它就代表著你的身份，比如您會用Longines，等我們的香港總部開業了，你就會選擇OMEGA這個級別的手表。而等到我們未來的集團成立，歐米茄就不能代表你這個副總的身份了。你應該去買piaget跟Patek Philippe。”盡管Longines在當時已經是不錯的手表了，但是我覺得它比起我身上的行頭來未免太寒酸，我一邊說，一邊摘下手上的Cartier腕表送給了李總，“它對你來說，已經不再是一個記錄時間的機器了，而是你實力和身份的標志。這次，客戶能當即決定和我合作講就是因為他看重了我身上的行頭代表的我的身份。”

財富代表不了身份

“我很為您的才能和社交能力感到佩服，可是我建議您還是應該考慮在這方面適當有所節制。”副總向我匯報了剛才工商銀行信用卡部打來的催還款電話，最近一個禮拜他已經是第四次給我匯報同樣的事情了。

“不是告訴你先用公司的錢去還款嗎？”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他，眼睛還在打量他的領帶和皮帶。

“是的，其他三個信用卡的還款我已經這樣處理了，但是這次我再這樣處理，財務說會出麻煩。況且，況且我們這個季度首次出現了虧損，公司向農業銀行的貸款下個月就該償還了。”

“什么？！怎么會這樣？”我已經很少關心公司的日常管理了，因為我很自信公司的盈利能力，對于副總剛才的匯報，我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回到辦公室，我從一大堆雜志下找到了近3個月公司的各種報表。報表上每月的收入的確不少，但到賬的卻寥寥無幾，一些客戶已經倒閉，那些錢已經收不回來了。但是公司的支出卻節節升高。我立即吩咐副總向我所在的高檔會所預定一餐周末的晚宴，我決定向另外的銀行再申請一筆貸款，以緩解公司出現的財務危機。

我自信我的社交能力，此前幾家銀行還主動找到我希望貸款給我，加之公司名下的名車和大量奢侈品足以抵押，和Eijk的合同一旦履行還款更不是問題。我想這不是什么難事。但出于我一貫的社交習慣，我還是準備了最新的裝束、最貴的晚宴和最精致的禮物。

晚宴上，行長本原則同意了我的貸款申請，我真的自戀于自己的能力。我把準備好的一款手表送給了行長，行長很是喜歡，但當他知曉了這款手表的價格時卻執意不收。我以為這只是官場上的必要推遲，所以開始開導他，還將我的消費觀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沒想到，行長話鋒一轉，對貸款一事只字不提，最后只是讓我把貸款的申請按照正規渠道遞到行里。

如此的晚宴，我那個月一共吃了三次，另外兩家銀行的行長也都拒絕了我的貸款申請，我向銀行的朋友打聽拒絕的原因，他轉述的行長的話讓我刻骨銘心：

“他的消費習慣讓我為他的還款能力深感懷疑。”

無奈之下，我只好通過民間高利貸以償還債務，甚至用余款投資樓市，意圖東山再起。我再也沒有能力來還款了，我推掉了香港的辦公樓，出賣了別墅和汽車，還賤賣掉了幾乎所有的奢侈品來還貸。無奈，我的公司經法院宣判破產。

我再也不可能向Cartier腕表那樣分秒不差得將貨物運到鹿特丹了，即便是當初與荷蘭客戶簽訂合同時使用的Loiminchay金筆也不再屬于我了。唯獨留下了小李還給我的那只Cartier腕表。這只表在我看來不是計時工具，也不是身份的象征，仿佛是一個時代和一種生活方式的提醒，讓我時時自省。

信賴是受人認同之本

公司倒閉之后，我只好轉戰上海，在導師的一位朋友開設的投資管理公司上班。因為我英語好，專業基礎也不錯，很容易就進入了公司的高層，待遇也不錯。即便不如當初自己開公司是那樣富裕，但在上海金領中也算得上是高薪了。每次領到工資，我也有去購物的沖動，但一看到手上的Cartier，我的心就如同被刺了一樣。

老板當然比我們更有錢，但平素相當簡樸，即使上電視臺錄節目也不會可以裝扮。但是，他很有職業修養，也很樂善好施，在上海的洋人圈里很受尊重。他讓我認識到，受人尊重遠不在于告訴人家你有多少財產，而在于你是否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在為客戶進行風資考察、分析和操作中，我經常會見到一些急于尋找到投資的創業者。為了爭取到資金，創業者也會使出各種方式向我們證明他們的實力。從他們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相反是那些簡單、樸素、誠實、不張揚的創業者，我會極力推薦給投資人。

去年，我昔日的副手，如今的某上市企業李總，委托我到重慶考察某創業者。這位年輕人在機場見到我后的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我急著在找錢創業，所以必須省錢。沒有能力把您接待好，還請多多體諒”。隨后他用出租車把我接到了三星級賓館，隨后遞給了我一本厚厚的項目計劃書。落座不久，簡單的寒暄后小伙子就請休息，他還要趕回單位開會。

小伙子的節儉、真誠和干練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省錢是創業者需要具備的最基本、最重要的素質。我了給他省錢，我冒昧地在電話里提出第二天就搬到他家住，小伙子當即答應了。

三天的接觸中，我們吃遍了重慶所有的小吃，我也最真實地了解到了小伙子的人品、性格和項目情況。盡管小伙子在處理出口業務和資本運作方面還沒有太多經驗，說明書里也不向其他創業者那樣把項目寫得天花亂墜，他的人品確讓我對這位后生產生了尊重。李總聽了我的匯報，決定為其投資，我還主動請纓擔任這家公司的顧問，并將一位朋友介紹到重慶擔任總經理，以彌補小伙子的欠缺。今天，這個項目的運作已經起步，盡管盈利才剛剛開始，但我們對此都充滿著信心。

除了處理咨詢公司的日常業務，我還受聘擔任上海幾所商學院MBA和EMBA的兼職教授。盡管講授的課目是風險投資，但我每次授課總會留出半個小時的事情來告訴大家，財富不是讓人認同的工具。盡管我每次授課除了腕表上佩戴的Cartier手表，總是一身樸素，但總會收到學生們的來信，說我是他們最尊敬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