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藝術
蟲子用愛,一點點把一棵大樹掏空。
玫瑰卻塞在花瓶的喉嚨,
它一肚子的苦水,
淹沒在一束虛擬的愛情中……
而石頭:這咬緊牙關的花朵,
我們沒法撬開它的嘴巴。
即便撬開了,也找不到我們想要的東西。
該到來的已經到來,該說出的尚未說出。
必須教給錘子愛的藝術。
跟砸核桃一樣,要緊的是精確。
破碎是必要的,但必須
保持它的仁兒完整。
修復
在這個冬日的黃昏,
我像一個鐘表匠人坐下來,
修復時間損壞了的記憶。
尤其是那些充滿罪惡感的細節……
據說這也是修復靈魂的辦法。
一襲暮色披在椅子上——
這赤裸的、寂寞的衣衫垂下來!
夕陽坐過的地方,體溫猶然。
日子像身后的腳印,被一層輕霜掩埋。
下面的落葉在瞧著高處的新葉,
像一位老者仰望他青春的臉龐。
我也是一棵樹,靠燒掉自己的老枝取暖。
村莊紀事
豬閹過之后,開始安心
長肉。那片熟透的紅高粱,
烈酒般閃光。村莊如甕,
一朵云蓋在上面。
一頭旭日,一頭落日。
那樵夫挽起褲管,擔
兩顆太陽上山下山。一顆給
老婆生火;一顆給女兒點燈。
栽下的稻秧漸漸緩苗。
肥沃的南瓜花,
仍在等待嫁期。田埂上,
一雙小鞋子慢慢長大。
還有什么比雨更粘稠,稻谷
走了很短的路就垂下黃金的頭顱。
還有什么比稻谷更純凈,星星
是它背上的瑕疵。
最后
一張淺薄的臉需要一張
深奧的面具。問題是面具戴久了,
便以為這就是自己的臉。
我們常常是一粒鹽,在人海中
很難保持固體的獨立。只有
那些注銷了靈魂的人如魚得水。
在生活的表面呆久了,
我們慢慢以為這些塵垢,這些痂皮,
就是生活的精髓。
但,不是嗎?
當霜在蘋果的表皮消失,
抵達了甜美,卻帶來了深度的死亡。
多數時候,我們像被蒙著眼睛的
驢子。到了最后也未必有資格
翻看生活的底牌。
從一顆精子活到一個傻子,
我最終愛上了渴望,
而不是渴望的東西。
分成十行的冬天
冬已深,水早睡著了。
它夢里的魚,仍然燈一樣健康。
凍裂的泥土里面,蟲子們鼾聲一片。
它們瞧不起躲進蘋果里,那些吃軟飯的家伙。
喝慣了老北風的胡楊樹,
靠脈管里的烈酒獨自溫暖。
昨夜新房里熱烈的呼吸,
已在窗上凝出羞澀的霜花。
一場大雪:那么多的花粉,
堆在春天的屋頂。
區分
山,就那么端坐著,
也不說一句話。
卻一樣可以分得出雌雄。
但要想理解蘋果,
無論青紅,你就必須
一口一口地思考。
而此刻T型臺上,一個
女模特的智力,
全部集中在她的短裙上。
缺席者
那個赴自己的葬禮也遲到的家伙,
仍在路上。他遠遠落在自己后面,
他在等他的靈魂。
像一滴水站在冰塊里,
像一滴血坐在刀刃上,
他陶醉于這迥然不同的靜。
“心靈稍一松動,背上就是枯骨。”
奶水里堆積的哭聲,有著
蘋果頭顱里摔暈的甜蜜。
霜沾附在生活的表面,
鹽結晶自大海的內部,
他喜歡這些毫無二致的白。
這個永不抵達的人,像純潔的蠟燭
沐浴在他從未點燃的光輝里。
太陽謝幕,群山萬壑雷鳴般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