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3日《今晚報》載:湖北的一個名叫王細牛的木匠,冒充香港商人行騙,先后在寧夏和呼和浩特市騙取17億元人民幣。到呼市“投資”時。他坐著加長凱迪拉克轎車,請了八名保鏢。保鏢一色的黑西服,小平頭,戴墨鏡。他以八萬元一天的價格,包住了五星級賓館的一層樓,樓道還有保鏢把守。每有領導造訪,他一伸手,身邊的保鏢立馬遞上一支古巴雪茄,咔的一聲為其點燃。在銀川他聲稱投資36億元。結果,他的騙術無人識破,一路暢通。王細牛被抓后,他作了這樣的供述:“……我的定律是,抓住一個政府領導的弱點,我就能攪動一個城市。”
讀完《今晚報》上陳大超的文章,我不禁想起了三位寫了騙子的劇作家:一個是俄國的果戈理:一個是我國的老舍;一個是新時期的沙葉新。
果戈理(1809~1852)以聽說得來的騙子故事為題材,動用了他全部生活經驗和他對生活的深入思考,于1836年創作了《欽差大臣》。《欽差大臣》寫一位曾在彼得堡當過差、出入過上流社會的紈绔子弟赫列斯達柯夫,因盤纏用盡于回鄉途中困于旅店。恰在此時,市內傳言欽差大臣將臨。市長是位貪官,得知欽差大臣即將來臨,驚慌失措。在驚恐心理驅使下,他跑到旅店察看。赫列斯達柯夫與市長相互試探。市長以為赫列斯達柯夫就是微服私訪的欽差大臣,把這位“欽差大臣”迎到市長公館,并把女兒許給了他。而赫列斯達柯夫受到如此待遇后。得意忘形,大吹“牛皮”,并用“借錢”的方式向市長及其僚屬勒索得巨款。最后“快樂”地離開了這座城市。市郵政局長私拆赫氏信件,發現赫氏不是欽差大臣。他把此信息報告市長,發生爭論;憲兵稟報,欽差大臣來到。在《欽差大臣》中,果戈理生動地揭露了作威作福的官僚、騙子和惡棍組成的統治層,展現了農奴制度的真實面,劇作成為一面時代的鏡子。這一經典名劇,使俄國小說名家果戈里一舉成為世界知名的劇作家。
歷史車輪滾滾向前,但騙子仍不絕于世。一百二十年后,1956年3月1日,新中國的《人民日報》以兩版篇幅發表林洪的長文:《一個大騙局的前前后后》,揭露騙子李萬銘在1951年到1954年的四年中,假冒“戰斗英雄”和紅軍,當上了處級干部,最后,騙局被揭穿,李萬銘“終于落入了人民的法網”。著名作家老舍(1899~1966),出于社會責任感,據此騙子事件創作了話劇《西望長安》。雖然,《西望長安》在老舍的全部劇作中不算成功之作。但他對騙子的義憤,對官僚主義作風的痛恨,在《西望長安》的場景表現和情節發展中,還是自然地流露了出來,因而受到觀眾和讀者的尊敬。
星移斗轉,歲月如梭,新中國進入了新時期。但社會上的不正之風(那時,還沒有提“腐敗”)依然存在。有些人依仗特權,以權謀私,干出了不少丑事。政治上十分敏銳的沙葉新(1939-),耳聞目睹了這些惡行丑事以后,于1979年創作了一部以騙子為題材的劇作《假如我是真的》(又名《騙子》)。劇本寫知識青年李小璋為了達到從農場上調回城的目的。以邪制邪。撒謊行騙。他謊稱自己是某中央首長的兒子“張小理”。沒想到“張冠李戴”之后,竟然使市委吳書記、孫局長、錢處長、趙團長們圍著他團團轉。在此騙局中,李小璋要借“張小理”把他自己從農場調回城:而這些官員們一方面利用手中的特權,給李小璋的行騙提供條件;另一方面,卻又想利用“張小理”為自己出國、升官、房子、孩子等事蓄意鉆營。后來,張老出場,“張小理”的騙局拆穿,李小璋在法庭上受到審判。李小璋在法庭上發問:“假如我是真的?”擊中了這場騙局的要害所在:李小璋通過行騙得到這些“好處”,如果他真是高干子弟,他就不會犯詐騙罪,那么,無制約與無監督的“權力”之“惡”就在現實中通行無阻了。《假如我是真的》在劇本發表和演出后。曾引起爭議。二十九年過去。社會實踐對《假如我是真的》做出了檢驗:“它第一次觸及執政黨的權力如無有效制約與監督必然產生腐敗的問題。”(董健、胡星亮主編:《中國當代戲劇史稿》,中國戲劇出版社2008年9月出版)
這三個寫騙子的劇作,無論是在沙皇俄國,還是在新中國的五十年代和七十年代末,都產生過振聾發聵、批判現實和推動生活前進的作用。
如今大騙子王細牛又出現在21世紀的新中國了,改革開放時代的劇作家們,能不能以此為題材,像果戈理、老舍、沙葉新那樣,寫出21世紀的劇作來呢?
騙子是“與時俱進”的。在沙皇俄國,赫列斯達柯夫只是因為缺少路費、市長有求于他和哄抬他才走上騙子的道路。
在新中國初期,李萬銘只是利用人們對“戰斗英雄”、老紅軍的尊崇心理和官僚作風,才使他的騙子伎倆得逞。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李小璋也只因當時存有不正之風,才演成了他的騙子戲。現在王細牛卻以“港商”的名義大行騙術,而且騙取人民幣達17億元之多。這一騙局得以成功的內涵是什么?劇作家們能否從這一騙局中發掘出巨大的思想深度、意識到的歷史內容和情節生動性、豐富性相統一的劇作來呢?
果戈理寫《欽差大臣》時,劇作中的戲劇真實來自沙皇農奴社會的生活真實并作了高度的藝術加工。老舍寫《西望長安》以報告文學中李萬銘行騙的生活真實為基礎,又作了加工、改造,寫出五十年代的社會心理和官僚主義的藝術真實。沙葉新的《假如我是真的》立足當時不正之風的生活真實,雖然對騙局作了尖銳批判,但他對現實生活仍然充滿信心,以身試法的李小璋終于受到法律制裁,“以權謀私者被推上道德法庭而遭受靈魂的拷打。”(《中國當代戲劇史稿》),那么,如今王細牛冒充港商行騙而得逞,不僅提供了劇作家求之不得的細節真實,而且王細牛還道出了他所以行騙得逞的奧秘:“抓住一個政府領導的弱點”。在如此有利于戲劇創作的情況下,劇作家們又能否將生活真實轉化為高度的藝術真實,創作出超越《欽差大臣》、《西望長安》、《假如我是真的》的嶄新的劇作呢?
三十年前的《假如我是真的》發表與演出后曾一度引起爭議。新的以騙子為題材的劇作發表和演出后也可能引起爭議。但是,時代不同了,我們的文藝環境比之三十年前已大大地寬厚、寬松、寬容了。那么,我們的劇作家們從事騙子題材的創作還有什么顧慮呢?
因此。由騙子王細牛使我想起了果戈理、老舍、沙葉新。我期待著新的以騙子為題材的新的劇作早日問世,新的劇作家盡快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