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多了人與人之間的猜忌與虛偽,能夠與沒有面具的雕像獨自相對,讓時間在不知不覺中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地過去,真可以稱得上是一種享受。比如這次披著兩肩朝暉來到華盛頓這座紀念二戰的群雕前,離開時已是滿身晚霞了。其實這是我第二次來華盛頓。雖然有很多從未謀面的景點等著我去瀏覽,但我還是再次來到這座群雕前良久駐足。2005年就曾被它吸引過,旅行團的導游一再地催促,我還是不忍離開。這次一個人來,可以盡興地捋著歷史與它交流了。它雖然屬于華盛頓的景點。卻是站在弗吉尼亞州阿靈頓市的羅斯林鎮,隔著著名的波托馬克河與華盛頓遙遙相望。
美國的二戰名將是可以排成一個長列的:克拉克、巴頓、馬歇爾、艾森豪威爾、麥克阿瑟、李奇微、布萊德雷……可是美國人竟將這座世界上最高的青銅雕像,獻給了6位普通的士兵——他們每位身高近10米,緊緊相隨,呈沖鋒縱隊,在彈雨之中忘我地將一面高達23.8米的巨幅美國國旗插在硫磺島制高點折缽山的石縫之中。突前的那名士兵深彎著腰,雙手死死地攥著旗桿底部,似乎在用盡一生的力氣將旗桿插向石縫深處。緊隨其后的3名戰友則握著旗桿的不同部位,最后兩名士兵無法夠到旗桿,卻也仍然讓雙手與身體向著旗桿努力地前伸著。旗幟,巖石,士兵,渾然一體,在晴空下鑄成一種任誰也阻擋不住的氣勢與力量,就連他們頭上的鋼盔,腰間的子彈帶、手榴彈、水壺和挎著的步槍、卡賓槍,都與士兵一起有了不朽的生命。
這座群雕的母本,來自美聯社戰地記者喬·羅森塔爾的一張現場攝影。就是這張照片。傳神地記錄了硫磺島戰役中的一個真實瞬間。
硫磺島處在馬里亞納群島和日本本土中間,美軍要想對日本實施戰略轟炸,并最終戰勝日本,必須占領該島。而日本要想從根本上抵抗住美國的進攻并最終贏得戰爭,則必須守住該島。為了奪取該島,美國投入了6萬人的海軍陸戰隊、900艘艦艇、2000架飛機,而守島的2.3萬名日軍則開鑿了18公里的坑道,構筑了730多處鋼筋混凝土的永備工事,形成了地下堅固工事為核心、永備工事和天然巖洞相結合的完整防御體系。美軍從1944年8月就開始對硫磺島實施大規模的海空轟炸。真正發起登陸是在1945年2月19日。此次戰役從總指揮、登陸編隊司令到海空掩護編隊司令和登陸部隊指揮,都是美國太平洋戰場上的一代名將,參戰部隊皆為美軍精銳之師。他們原計劃用5天時間攻占該島,最終卻用了整整36天,才將守島的2.3萬日軍全部殲滅,而美軍陣亡6821人、傷21865人,傷亡總計28686人,是美國二戰期間唯一一次傷亡總數超過日軍的登陸戰役!在這場空前酷烈的戰役中,那個深深地打動了歷史的鏡頭出現在2月23日上午10時35分,當無數戰友倒在血泊中后。6名美軍士兵終于沖上硫磺島的制高點折缽山山頂,奮力升起一面美國國旗。這一奇跡發生的時刻,離戰役結束還有整整32天,而在制高點上飄揚的美國國旗,無疑極大地鼓舞了美軍,震懾了日軍。
美聯社戰地記者喬·羅森塔爾現場拍攝的這張6名士兵插旗的照片,第二天就發表在美國的報紙上,并迅速地在全美家喻戶曉,作者因此獲得了美國新聞最高獎的普利策獎。美國的攝影雜志對這張照片有一句經典性評價:“那一刻。照相機記錄了一個國家的靈魂。”美國海軍部長就此發表評論說:這面旗幟賦予美國海軍陸戰隊此后至少500年的光輝榮譽。據不完全統計,在美國有100萬家商店、30萬個火車站、20萬家工廠、1.6萬家電影院、1.5萬家銀行和5000塊巨型廣告欄張貼過印有這張照片的海報,美國郵政總局根據公眾的強烈要求,于1945年以這張照片為基本圖案設計發行了郵票,發行總數高達137萬張!1995年為紀念硫磺島戰役50周年。美國郵政總局再次發行了以這張照片為圖案的郵票。好萊塢也以硫磺島戰役為背景拍攝了影片《硫磺島,血濺黃沙》、《父輩的旗幟》、《硫磺島來信》等。
而這個持續熱點的最初與最大的推動者,是美國總統杜魯門。他一見到刊登這張照片的報紙,當即下達了特別命令:國家不能忘記他們,一定要查出這6名勇士的姓名。經查,照片中前面4人從左至右依次為艾拉·海斯、富蘭克林-索思理、約翰·布拉德利、哈朗·布勞克,后面2人是邁克·斯特蘭克和雷內·加格嫩。硫磺島戰役結束,這6名勇士只有3人生還。邁克·斯特蘭克軍士和外號黑豹的哈朗·布勞克軍士于3月1日犧牲,6人中最年輕的富蘭克林·索思理于3月21日犧牲,年僅19歲。在認定過程中,還發生了一個偏差,哈朗·布勞克最初被認為是哈里·漢森。但是哈朗·布勞克的母親貝勒斯夫人從報紙上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自己的兒子。她說:“那是我的兒子哈朗·布勞克。”
杜魯門總統懷著崇敬的心情會見了幸存的3位勇士。只是當杜魯門稱他們是“美國的英雄”的時候。3位勇士幾乎同時深表不安并當面說出了與總統不同的意見。有印第安血統的艾拉說:“我所在的排45人只有5人生還。我所在的連125人只有27人幸存,這些在戰斗中犧牲的人,才應該受到表彰,我怎么會認為自己是英雄呢?”在激烈戰斗中負傷的約翰。因其在戰斗中的英勇表現被授予海軍優異服役十字勛章。他說:“人們把我們當作英雄,我個人并不這樣認為。我只不過是偶然出現在了一個特定時間和特定地點罷了。我就是一名普通的美國士兵。”當戰爭債券發行組織者邀請他們巡回旅游并給他們頒發獎金的時候,還是這個有著印第安血統的艾拉,卻拒絕了給他的獎金,因為他覺得不能用戰友的血去賺錢。
后來,圍繞該照片還發生過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原來,美聯社戰地記者喬·羅森塔爾的這張照片是二次制作的產品。他被6位插旗英雄所震撼的一瞬間,也許是因為戰爭的緊張與匆忙,照片拍攝得并不十分理想。在這種情況下,他讓6位英雄馬上重復了一次插旗的動作,才拍下了這張理想的照片。較真的美國新聞界,曾從新聞的真實性出發,對攝影者與被攝影者都提出了批評,甚至是“偽造”的批評。
然而,英雄的本色早已與歷史融為一體,這尊由年輕的海軍雕塑家費利克斯·韋爾登設計,并全部由私人捐資興建的二戰紀念群雕(當時的幣值為85萬美元),還是于1954年11月10日美國海軍陸戰隊成立紀念日之時。在波托馬克河河畔落成。
當戰爭的風云散盡。3位幸存的英雄先后選擇了同一條人生道路,隱名埋姓,自食其力。但美國民族是一個不善忘記的民族。他們總是以各種方式紀念著自己的英雄。為了代代相傳地記住歷史,他們就將這張照片刊在小學《美國歷史》的教科書上。那是1964年吧,當課程進行到這一節時,老師在課堂上讓小詹姆士站起來,指著課本照片上的一位英雄對全班同學說:這位插旗的英雄就是小詹姆士的父親約翰·布拉德利。這是一直蒙在鼓里的小詹姆士最感榮耀的一天。放學回家的小詹姆~JL乎是“急不可耐”地沖向下班的父親,并傳達了老師要父親給同學們講述自己“英雄事跡”的請求。沉思后的父親卻輕輕地搖了搖頭,拒絕了這樣的請求。他給兒子說:“真正的英雄,是那些再也無法歸來的戰友,我只不過恰好在插旗時幫了一把而已。”30年后,曾經信以為真的兒子在整理父親的遺物時,卻在鎖已生銹的舊箱子里。發現了父親的海軍十字勛章和榮譽證書。兒子一下子真正理解了父親,也理解了父親生前為什么一再地拒絕采訪、甚至不去接別人向他表達敬意的電話。在深刻地理解父親之后,這名士兵的兒子于2000年出版了《父輩的旗幟》,該書成為當年的暢銷書。
一切都會過去,即使青銅的雕塑,也無法耐得住時間的永久消磨。盡管如此,6位士兵在硫磺島的制高點上插旗的形象,已然圣像般銘記在世代美國人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