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克家庭

近來王倩常夢見自己有了孩子。最有意思的是，有一回她夢見自己生了個女兒，一出世就會唱《世上只有媽媽好》這樣的歌，樣子可愛極了。

夢醒，王倩摸摸肚皮，看看周圍，夜很靜。她搖醒先生，想把夢見孩子的事告訴他，但話一到嘴邊，她又強迫自己咽了回去。開始，先生以為她做了噩夢，安慰、開導、摟抱，關懷無微不至。她看著先生帶著血絲的眼睛，心里著實不忍，可是話又不能說出口，愧疚難耐，只好請先生原諒。

如是幾次，先生困惑了，要帶她看醫生，她急得直搖頭：“啊，不不，我沒有生病，看什么醫生 ？”

“還說沒生病，半夜三更莫名發呆，說夢話，這不是病么？”

她結巴著解釋：“真的，我、我沒有生病……”

“哦，那也許是壓力太大了，失眠是正常現象，要學會給自己減壓，慢慢就會好起來。”

對于王倩的異常，先生不會想到是因為孩子引起的。這不能怪他，結婚8個年頭了，王倩一直不想要孩子。在外企工作，每天都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既要爭取金錢、地位，又不能落后于人，不能被淘汰，要是有了孩子，那怎么受得了，怎能因為孩子而耽誤了事業？再者，孩子是愛情的死敵，沒有孩子，就可以更長久地享受愛情的甜蜜。生活中有多少夫妻，沒有孩子以前多么浪漫，可是孩子降臨人世以后，要操心的事情層出不窮，特別是當媽媽的，日夜不得安寧，愛情也要退居次位，浪漫的光環哪里還能覓到？多么可怕的事情！

先生對王倩的觀點十分贊成。以前，先生會在她開心的時候，冷不丁冒出一句：“我們這‘丁克家庭’什么時候也能添丁加口呢？”先生說得隨意，她很當回事，便給先生列舉實例證明要孩子的種種不可取。比如她同事麥丹紅，沒生孩子以前身材多么苗條，兩口子多么浪漫，可是自從有了孩子，她的腰變成了水桶腰，愛情的浪漫不見了蹤影，整天抱著孩子在小區里走來走去，多么孤單、可憐。而麥丹紅的先生，常因半夜三更抱著多病的孩子去看醫生影響到業績，最后連職位也丟了。“因為孩子，男人做到這個地步實在太可悲了。”這是她對先生的提醒。先生被她說得心悅誠服，此后幾乎不提要孩子的事情。

見鬼！王倩想不明白，近來總是莫名其妙地夢見孩子。才30歲，不算老，愛情的浪漫還沒享受夠，而且，再過幾天公司就要派她去美國進修，偏偏在這節骨眼上，她的夢總與孩子有關。難道自己想要孩子了？不，絕對不可以，想到從美國回來職位就能更上一層樓，她必須把這樣的夢趕走！

這晚臨睡前，王倩在客廳里跳起了芭蕾。她跳芭蕾已經有三年的舞齡了，芭蕾能夠增強女人的底氣，能夠讓女人從內心煥發出一種氣質，能讓女人不會輕易變老，而且，芭蕾也是一種不錯的減壓方式。這段日子，因為工作忙，她幾乎沒有跳芭蕾了。真不該丟掉這樣的愛好，今晚，她要跳到脖酸腿軟，然后睡個塌實覺，這樣那奇怪的夢就不會來侵擾了。

深夜，她帶著疲憊進入夢鄉。

“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

“啊，不要！”王倩突然叫出聲來。那奇怪的夢還是跟她過不去。

“你真的生病了，明天，我帶你去看醫生。”先生睜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她。

“不，我沒生病。我只是夢見了孩子，我們的孩子。好可愛哦，還在唱歌呢。”

先生吃驚地說：“看來你真的想要孩子了？”

“不，只是偶爾想想。”

“哦，那就別胡思亂想了，有孩子是很麻煩的。”

王倩沉思片刻，突然提議：“明天是周末，不如我們去公園吧，看看別人的孩子也好。”

“嗯。”

第二天黃昏，他們手拉手來到人民公園。王倩和先生坐在一張長椅上，視線投向游樂場。哪兒有很多孩子在溜滑梯，歡快稚嫩的喧囂和吵鬧聲不時飄過來，沖擊著他們的耳膜。王倩看呆了。

“你的眼睛告訴我，想要孩子了吧？”先生說。

“只是想而已。你說，要是當初我們不來上海，在家鄉的小城呆著，說不定現在我們的孩子已經可以唱《世上只有媽媽好》這支歌了。”

“后悔來上海了吧？”

“哪里，魚和熊掌是不可兼得的。我現在最思慮的是如何面對以后更高職位的挑戰。”

先生感嘆：“是啊，不拼命就要落后于人，看人家加薪升職，自己卻慘遭淘汰出局，多么沒面子。”

王倩把目光再次投向游樂場。

先生沉默一會，突然說：“昨天，我公司里的項目經理程世民自殺了。他留下的遺書說，拼命讓他心力憔悴，壓力讓他喘不過氣來，爭權爭利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義？震撼太強烈了，我都不敢想，程世民平日里勁頭十足，怎么突然會走上了黃泉路？”

“程世民，他還沒有要孩子呢，怎么就這樣走了？”

“是他不想要，他太太早想要孩子了，可如今……”

“你能撐得住嗎，你也不是時常抱怨壓力？”

“我，只是發發牢騷罷了。壓力再大，我也能頂住。”

王倩默默地握緊先生的手。

這時候，一個小女孩跑到他們身邊，歡快的笑聲感染了他們。看著眼前這個戴兔頭帽的小女孩邊跳邊唱，王倩的眼睛莫名地濕潤了。

艷紅的晚霞灑在他們疲憊的臉上。

他們手拉手向家走去。

一進家門，一只可愛的德國牧羊犬搖著尾巴跑上來，王倩開心地向它命令：“卡爾，叫爸爸媽媽。”

他們把牧羊犬當作自己的孩子。

“汪汪，汪汪。”牧羊犬溫馴地對著他們地叫了兩聲。

后天，王倩就要赴美國進修了。這晚，她沒夢見孩子。夢見的是她從美國進修回來，接到了公司董事會的升職任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