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一盆蘭花,是幾年前我在公園的蘭展上買回來的。到我家的第二年,也曾經很像樣地開過一回花,那亭亭玉立的姿容,暗香浮動的清雅,很是讓我興奮了一陣子。從那時開始,等它開花,便成了我在新春里的一個重要念想。
自然,這個花不是那么容易看到的。拋開整整一年漫長的等待不談,單說那鉆出的花莛能不能順利開花,就是一個令人焦灼不安的風險。不開花的季節里,我對它的關照其實很有限,它卻依然生得茁壯,寬寬的葉子黑綠黑綠的,每到臘月里,花莛總能鉆出四五枝。我憐惜它苦苦一年的孕育,才有這么一次花容伸展的機緣,每次都憐愛有加地把它從陽臺請進屋來,湊在花盆旁邊看啊看,期待它蓓蕾初綻的美麗瞬間。可是,那幾個原本蒸蒸日上的花莛不知為什么,卻忽然矜持起來,先是猶抱琵琶半遮面,后來干脆不長了。這些美麗的夭折一直讓我無法釋懷。
前幾天再去蘭展的時候,看上了一盆銀稈素。亭亭玉立的花莛上,兩朵花已經含苞待放,是那樣纖塵不染的豆瓣綠,碧玉一樣地半透明,看在眼里著實讓人喜歡。可惜的是葉子傷了足足六片,用剪刀剪掉的傷口處,結了棕黑的一道疤,品相自然因而沒落了不少。賣花的老板自己就是花匠,見我看著那幾片斷葉,便解釋說它之所以被剪斷不是由于病害,而是因為受了硬傷——這批蘭花的產地,是四川德陽的廣漢,汶川地震中,家里的兩個蘭圃都塌了,搶救出來的花,不足三分之一。這一盆,便是其中僥幸存活的幾棵。
我聽著他的話,再摸摸那纖長而硬朗的斷葉,心里的感覺很復雜。想象著它從一堆殘磚破瓦中被刨出來的時候,到底是怎樣的一幅景象。我跟老花匠說,我其實是很想把它帶回家的,就是擔心養不好,害它跟家里那盆一樣有花不能開,白白糟蹋了。老花匠得知我的顧慮,便要我把家里那一盆花的情況說給他聽。說到我每到花莛躥出的時節,便虔誠地把花盆移到屋內,他會心地大笑起來:“我知道了!你是因為看它的花莛出來要開花了,格外地寶貝它。趕緊從陽臺搬到屋里去,結果溫差太大,花莛就都回去了!‘魚是撐死的,花是愛死的’。不管多名貴的品種,不要太嬌慣它了。你記住:它就是一盆草——反而會養好的!就像這一盆,雪災的時候凍成那樣,地震又給磚頭砸斷了好幾根葉子,現在還不是好好的?” 我琢磨著他的話,心里怦然一動。原來除了八級地震之外,它還經歷了那場罕見的雪災……難為它,在短短一年當中歷經兩次大難而不死,還能開出如此恬靜而動人的花朵來。捧著它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跟家人說著我心里的感嘆:“花是愛死的。”世間多少事情,往往因為追求過甚,反不能遂人愿,如果只當“它就是一盆草”,是不是會有很多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了呢?
王帥//摘自2009年3月18日(城市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