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中國不敢花錢？

經濟增長下的隱憂

中國最近正在如火如荼地舉行紀念改革開放30周年的各種活動，但是，紀念的喜慶氣氛之下卻透露著些許的隱憂。此時，全球經濟危機再次傳遞了這樣一個信息，即中國過往賴以成功的出口導向型經濟模式難以持續；上個月，中國出口額經歷了自2002年2月以來的首次回落，GDP總量增幅也將從2008年的近12％降至2009年預期的8％。經濟學家和中央領導一致認為：拉動國內消費是目前保持中國持續穩定發展的唯一方法。這就意味著，必須鼓勵更多的中國人去更多更快的花錢。

但是，這里卻存在一個問題：中國的社會保障體系非常不健全，這其中又以醫療衛生方面的問題最為突出，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就可以耗盡一個家庭的所有積蓄。只要這種狀況得不到改善，普通的老百姓還是會將大部分收入存起來。這種情況如若持續，必然會導致消費需求停滯不前。

中國不是沒有錢，恰恰相反，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高達25％以上的儲蓄率令中國的家庭坐擁3萬億美元的儲蓄，相當于GDP的16％，這個比例高于其他所有經合組織國(OECD)。理論上，這些儲蓄能夠幫助中國擺脫目前的困境，正如商務部副部長易小準對一些在金融危機面前手足無措的中國精英企業家所說的那樣：“我們有一個廣闊的國內市場。我們的儲蓄率很高，經濟儲量也很高”。最近，中國政府更是通過了一個價值5860億美元(4萬億人民幣)的經濟刺激計劃來試圖平息這種恐懼，這筆投資將用來抵消工廠關閉所帶來的一系列影響。然而，這筆投資主要會用于基礎設施建設。國家發改委的數據顯示，45％的投資將會用于新的建設項目如鐵路、港口和發電站等，而投入到醫療，文化和教育的資金只占到整個經濟刺激計劃的1％。

對此，越來越多的專家們認為，這將是中國所錯失的一次良機，從長遠角度來看對中國并不有利。目前在北京長江商學院任教的康奈爾大學教授黃明的說法為這些觀點做了一個很好的總結，他說“盡快發展社會保障體系符合政府的長遠利益，因此這將有效地刺激消費。中國人儲蓄太多是因為他們擔心患病。”對于一個家庭來說，治病的費用可能是毀滅性的，而一個完善的醫療保障體制卻可以釋放國內消費，促進就業，尤其是在零售業和服務業領域。這甚至將消除中國領導人所擔心的由于增長放緩帶來的社會不滿。“如果有全國醫療保障體系，人們就不太會跑到大街上去。”黃明教授如是說。

中國醫療改革的困境

然而，克服中國巨大醫療危機的任務卻十分艱巨，就連國家主席胡錦濤也在2006年承認，“醫療服務的公平性正在下降，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過高的醫療費用顯得難以負擔。”他要求加快發展農村醫療衛生事業，城市社區醫療網點，以及提供大眾負擔得起的及時救治和安全藥品。

但是，醫療制度改革的進展依舊緩慢。醫改以面向專家而不是公眾的試點研究為中心，另一方面，國家發改委于2008年10月公布的改革路線圖也沒有給出清晰的答案，該文件在重申了醫療改革是“大眾的迫切期待”之外并沒有給出新的內容。于是，中國的醫療衛生體制改革成了“夾生飯”：患者不滿意，醫院不滿意，政府不滿意，富裕階層不滿意，中等收入階層不滿意，低收入階層更不滿意。

鄧小平領導下的改革開放30年來給中國帶來迅猛增長的同時，也令中國在醫療衛生方面產生了倒退。衛生經濟學家胡善聯17年以來一直在建議中國政府，他說，“60年代以后醫療體制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中國為農民求醫問診提供了很好的醫療網絡”，這包括在村衛生所的大量的“赤腳醫生”群體以及具有相當條件和收費合理的鄉鎮醫院。然而到了80年代，由于市場化改革廢除了支持這些設施的基礎，從而導致了整個醫療系統崩潰。類似的情況也發生在城市里，國有企業私有化以及讓工人下崗，令工人脫離了基于工作單位的福利系統。1980年，病患個人只需支付醫療費用的五分之一，但是截止2005年年底，這個比例已經上升到了百分之五十以上。

當毛澤東時代的醫療體系被廢除后，農村里的赤腳醫生也相應地消失了。中國的藥品開始以城市和醫院為依托，醫院被允許對化驗和藥品處方收費。這個過程越來越貴，以至于醫院和醫生的收入也水漲船高，最后導致世界衛生組織駐華代表處薩拉(SarahBarber)博士所說的“大處方和過度服務”。由于只有零星的基礎醫療診所被保留了下來，現今患者們想找到合適的醫生就診都屬不易，因為他們無法負擔得起同時去很多醫院看病的費用。

醫院的收費遠遠超過中國普通大眾的承受范圍。劉江濤的案例就說明了這一問題。劉江濤是一個25歲的黨員，2007年中被查出患有白血病，他目前就診于北京307軍隊附屬醫院。他一直試圖通過電視臺和廣播電臺向社會求助，以籌集高達58，000美元用以支付骨髓移植的費用。這個費用相當于他那在黃河邊鹽堿地里靠種麥子和亞麻為生的農民父母年收入的4萬倍。劉江濤原來在山東的東營市住院，在那里他接受了8個月的化療，但效果不大。不得已，他的父母開始四處向親戚借錢，并于2008年5月將他轉院到北京。“現在我的大部分親戚都不愿意搭理我們了”，劉江濤說。與此同時，由于治療延誤，他生存的希望已經變得越來越小。

劉江濤的困境折射了另一個基本問題：中國缺乏足夠的醫療保險，而與此相對應的是，許多西方國家提供了更為全面的免費醫療服務。劉江濤雖然也有醫保，但這個醫保只是中國最基本的制度——農村合作醫療制度(RCMS)。這個農村合作醫療制度已經推出了4年，并迅速覆蓋到中國90％的農村人口，每個參保人每年只需要繳納3美元。但是這個體系本身也存在很大缺陷。第一，它采取的是先支付、后報銷的方式。對于像劉這樣的患者來說，他無法第一時間支付如此巨額的治療費用。另一個缺陷是，大部分患者只能報銷全部費用的20％到30％。多數中國最貧困、最多病或受教育程度最低的人們都覺得農村合作醫療制度令人費解，并且在程序也存在著諸多限制。

在城鎮，職工醫保體系也存在著類似問題。報銷不能跨地域，因此無法幫助到中國大量的流動人口：同時失業人員也無法使用他們交納的保險金。城市常駐人口的居民醫療保險覆蓋率從1998年的45％下降到了2003年的39％。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政府把多個基于就業的保障協議整合成一個單一方案以適應人員就業的流動性。這種同時覆蓋城鄉貧困人口的新安全網絡機制為流動人口彌合了一個關鍵的鴻溝。然而，從總體來講，醫保體系的設計仍舊沒有得到根本性的改善，政府單純的資金投入并不能解決多少問題，額外的保險基金只會被那些逐利的醫院所吞食。

新醫療改革的嘗試

然而，中國政府還是在進行著各種嘗試。根據經濟學家胡連善的數據，政府醫療總體投入已經從2006年的1430億美元增加到2007年的約2190千億美元。胡連善和薩拉均認為，政府正逐步推出多項新的試點以改善現有的醫療衛生制度，包括固定藥品價格，編制國家推薦藥品采購清單，頒布藥品統一標價管理法來防止藥價虛高。同時，政府也在五個貧窮省份試點推行農村醫生(中國最缺乏的)最低工資保障制度，使他們的收入與開處方脫鉤。目前，重慶實施了統籌城鄉合作醫療保險、創立跨區和個人保險的試點，該模式在中國相當缺乏，因而可能會成為中國最有前景的試點方案。

迄今為止，政府還是保持低調，避免發布任何大的公告，以在試點取得成效時以事實說話。薩拉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研究實踐，“醫療體系沒有一成不變的，必須時刻關注和調整自己的系統，而這里面最為關鍵的是監控系統的運作”。

不過，在這個全球經濟普遍陷入困難的時期，這種方式從一定意義上來講并不夠果斷。前投資銀行家、現知名《財經》雜志首席經濟學家沈明高認為，“中國真正需要的是體制改革”。他指出，如果沒有體制改革，中國經濟可能依舊會在2009年取得8％甚至以上的增長，但是，消費并不會有顯著起色。而這一問題必將會長期困擾中國，直到中國人開始花錢，否則，相比于過去30年中國人所津津樂道的經濟成就來說，中國未來30年的經濟前景可能會遠遠落后于世界經濟增長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