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多重視角 新新聞報道
新新聞報道是西方非常標新立異的報道類型。它產生于20世紀60年代的美國,強調以小說筆法寫新聞,由于兼具文學與新聞兩種元素,因此它既在文學史上占有一席之地,也被新聞界視為反傳統的新聞流派,故有“新聞小說”、“非虛構小說”、“文學新聞”等別名。新新聞報道傳入中國并影響新聞界與文學界是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以后,至今它對當代新聞報道故事化手法的運用以及電視界“新新聞”的出現仍產生了至關重要的影響。從不同視角探究新新聞報道的豐富內涵,對我們把握當代新聞報道的發展態勢將大有裨益。
哲學視野中的新新聞主義
新新聞報道的獨特形態實質上是存在主義哲學思潮的某種反映。作為一種國際性思潮,存在主義大大超出了哲學范疇,擴展到了文學、藝術、社會學、道德、教育、宗教等各個方面。存在主義者總是把個人的精神存在作為出發點,認為這種精神存在并不是人的理智,而是感受、體驗等非理智的因素。在存在主義看來,理性不足以引導人的生活,人是情感和意志的動物,必須充分參與生活,直接體驗存在,方能找到存在的本質。
這些觀念對新新聞報道產生了很大影響,這種影響從新新聞報道的倡導者美國記者湯姆·沃爾夫于1973年推出的《新新聞學》(又譯作《新新聞主義報道》)一書中可見一斑。在書中沃爾夫把新新聞報道的藝術特點概括為以下四方面:
一、一個場景緊接著一個場景的結構,用生動的形象反映事實;
二、以第三者的觀點觀察人物的思想感情,深入到人物的內心世界,跟人物一起體驗當時當地的真實感情。報道者不僅要仔細觀察行為,還要理解和解釋動機,也就是說在新聞報道里要有對人物的心理描寫;
三、使用精辟的對話;
四、要有匠心獨運的細節描寫。①
——新新聞報道重感性體驗的描寫、對記者主觀性的強調、對人物心理展示的注重,均顯現出存在主義對非理性主義的追求。
新新聞報道強調形象、解放感性的表現手法對當代新聞報道的寫作產生了深遠影響。人物、情節、細節、對話、場景、形象這些新新聞報道中必有的元素也成為當代新聞報道故事化寫作中不可或缺的手段。
文學視野中的新新聞主義
新新聞報道的文學與新聞元素雜糅的典型特征可在文學視野中給出注解,其體裁模糊的面貌充分體現出后現代派小說的特色,即超越了藝術與現實的界限、打破了文章體裁之間的分野,甚至跨越了不同學科的分界。
新新聞報道的代表作有杜魯門·卡波蒂的《殘殺》(1966年)、諾曼·梅勒的《夜幕下的大軍》(1968年)、《劊子手之歌》(1977年)等。《殘殺》與《劊子手之歌》分別被其作者冠以“非虛構小說”和“生活實錄小說”的名號,它們都以罪犯為題材,以真人真事為藍本,通過對真實案件的詳細描繪,反思導致主人公無故殺人的冷血性格的社會動因,以通俗的題材和手法表現了嚴肅的主題,充分顯現了后現代派小說與非小說、高雅藝術與通俗藝術相結合的邊界模糊的特質。曾獲1968年普利策非小說獎和全國圖書獎的《夜幕下的大軍》描寫了1967年美國民眾為抗議侵越戰爭在夜間進軍華盛頓五角大樓的示威游行,作者本人也參加了此次游行。全書分為兩卷,副標題分別為《作為歷史的小說》和《作為小說的歷史》,“顯然作者把這本書既看作歷史,也看作小說。歷史是建立在事實基礎之上的,而小說則可以虛構。”②梅勒以社會歷史學家的寬闊視野和小說家的敘事技巧把事實與虛構結合了起來。在敘事話語上,新新聞作品也呈現跨體裁特征,熔散文、詩歌、雜文、報道、評論于一爐。
新新聞報道跨越傳統體裁邊界的后現代特征提示了當代新聞報道的一大發展走向,即傳統界限的消失。這一走向在民生新聞以及新聞娛樂化熱潮中充分顯現了出來。一是新聞和生活的界限的消失,伴隨著報紙都市新聞、電視民生新聞的出現,新聞已不再像過去那樣是一個唯上的、遠離百姓生活的領域,它急劇地擴張出來,成為大多數人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二是新聞與娛樂的界限的消失,故事性、趣味性、消閑性已成為當代新聞報道的突出特征;三是新聞與各種藝術、不同學科的界限模糊了,當代新聞報道融入了更多其他藝術、學科的成分:戲劇、影視劇、書信、繪畫、音樂、表演、電腦語言……,甚至出現了反體裁的傾向,一些報道的體裁特征很難明確界定為消息、通訊或特寫;四是私人話語和公共話語的界限的模糊,一方面,公眾的表達欲望空前地被大眾傳媒誘發出來,在意欲窺探他人私生活的同時,另一種欲望滋長出來:不斷地向他人展露自己的生活。于是,生老病死、婚喪嫁娶,甚至個人的隱私化的家庭糾紛,婚外情等也借助媒體向世人公布。新新聞報道乃至當代新聞報道對傳統界限的消解,雖然可以豐富當代新聞的報道內容、角度、表現形式與手法,有助于增強報道的感染力,推動當代新聞的民主化與大眾化,但對傳統界限的極端背離,也會削弱乃至消解新聞的基本屬性。
新聞學視野中的新新聞主義
新新聞報道自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傳入國內后,影響較大的有《北京人》(張辛欣、桑燁合著,系列口述實錄)、《一百個人的十年》(馮驥才著)、《絕對隱私》(安頓著,口述實錄),而《北京青年報》于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也推出了“口述實錄”專版,體現出鮮明的新新聞報道的感性化、故事化、情感化的特色。
在新聞學的視角中,新新聞報道的缺陷主要在于真實性與時效性方面。新新聞報道常常突破事實與虛構、現實與想象的界限。不僅記者在描寫事實時摻雜自己的觀察和想象,采用各種象征手法,而且有些記者或不恰當地借用意識流小說的技巧對人物的心理活動加以描述,給人物增添無法證實的思想感情,或插入作者想象出來的對話,或將幾個真實人物的特點綜合到作品中一個人物身上,極大地損害了新聞的真實性。在時效性方面,絕大多數新新聞作品的完成都至少需要一年時間,《殘殺》用了整整六年時間采訪,因此當作品問世時,新聞事件早已成為歷史。之所以需要如此費時的采訪,是因為新新聞報道特別強調大量的場景、對話、心理和細節描寫。比如梅勒在《夜幕下的大軍》中寫人物時總是把人物的身材、容貌、膚色、頭發、神情、舉止、衣著作細致入微的描寫。女主人客廳中的陳設,墻、地毯、桌布、窗簾的顏色,油畫和雕刻品的風格也在他描寫之中。
新聞界對新新聞報道的局限有所反思,在其基礎上衍生出來的文學性新聞報道便是反思的產物。文學性新聞報道沿襲了新新聞報道靈活的寫作手法和生動的語言,有所改進的是進一步明確了采寫規范:不得合成場景;不得在時間上措置;不得編造引語;除非采訪對象說過他們有那些思想否則不得將思想強加給他們。這樣的完善使得文學性新聞報道既堅守了新聞的品格,又煥發出文學的魅力,因此在歷年來的普利策新聞獎獲獎作品中都不乏此類文學性新聞報道。
新新聞報道也有一些對當代新聞報道頗有借鑒意義之處。一是其細致深入的采訪風格。在新新聞報道記者看來,深度訪談是發掘事實本來面目的重要手段,唯有仔細觀察并詳盡了解眾多采訪對象當時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做了什么,說了什么,乃至一切關于顏色、聲音、嗅覺、大小、形狀等所有細節之后,才能把消息來源變成一個個人物角色,并對新聞事實進行最大限度的還原。二是其大膽挑戰傳統的創新思維以及個性化的敘事技巧。新新聞作品無論是篇幅容量、情節結構還是語言風格都與傳統新聞報道迥然不同,均彰顯出濃郁的個人寫作風格。三是其自覺的媒介競爭意識。新新聞報道的誕生從某種意義而言是紙質媒體應對電子媒介挑戰的結果。新新聞報道誕生的60年代正是美國的傳媒新勢力電視大領風騷之際,報紙雜志的傳播受到極大影響,于是紙質媒體巧妙地借助文學的力量來實現突圍。
在數字化的今天,網絡的影響力日益強勁,傳統的電視與紙質媒體的危機感也與日俱增。在相似的競爭形勢下,新新聞報道以一種順應時代要求的新面貌出現,這就是去除了“報道”二字的“新新聞”。
“新新聞”在電視領域以湖南臺的《晚間》為代表,它將流行文化和趣聞佚事結合在一起,主要有以下特征:其一,將新聞和娛樂疊加在一起,其二,更重視地方性和區域性,其三,強調參與性,鼓勵受眾參與。③“新新聞”所主張的新聞娛樂化、新聞本土化、新聞大眾化已經不折不扣、實實在在地被新聞界實踐著,并成為一股無法回避的熱潮。
對新新聞報道的思考還可以嘗試從美學、敘事學、創意學等視角切入,這里囿于篇幅就不再一一闡釋。
穿越歷史的塵埃以透視現在以及未來的發展態勢,從不同的相關學科切入來解讀新新聞報道乃至當代新聞報道的獨特面貌,這便是本文的寫作初衷。希冀這多重視角背后的廣度能引發深度的思考。■
(本文系四川師范大學2007年度校基金面上項目“多重視角中的當代新聞報道”的研究成果)
參考文獻
①杜魯門·卡波蒂,《殘殺》,陜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序第1頁;
②諾曼·梅勒,《夜幕下的大軍》,湖南文藝出版社,1990年,序第2頁;
③黃海光:《新新聞:又一個電視樣式星光初露》,《視聽界》2005年第1期,第67頁。
(作者單位:四川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