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香

游到南方一個充滿陽光的小鎮，我遇見一位年輕的農夫。

那是春末，一季稻谷剛剛收成，春日陽光的金線如雨傾盆地潑在溫暖的土地上，牽牛花在籬笆上纏綿盛開，苦楝樹上鳥雀追逐，竹林里的筍子正紛紛破土而出。細心地聆聽植物突破土地、在陽光下成長的聲音，感覺格外美妙。

曬谷場上，稻子在陽光的映照下閃耀著金色的光澤，農夫的皮膚也染成古銅色。我們一起用耙將谷子耙出像山脈一樣的一道道脊，這樣可以讓兩邊的稻谷同時接受陽光的照射。在那里，都是這樣曬谷子，等到陽光曬過一面后，再用耙爪給稻谷翻身，這樣曬谷比平面有效而均衡，簡直是一種陰陽哲學。

農夫用斗笠扇著臉上的汗珠，轉過臉來對我說：“你深呼吸看看。”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

他說：“你聞到什么沒有?”

“我聞到的是稻子的氣味，有一點香。”我說。

他開顏笑了，說：“這不是稻子的氣味，是陽光的香味。”

陽光的香味?我不解地望著他。

那年輕的農夫領著我走到稻谷中間，伸手抓起一把向陽一面的谷子，叫我用力地嗅，稻子成熟的香氣撲進我的鼻腔；然后，他抓起一把向陰的谷子讓我嗅，卻沒有香味了。這個“實驗”讓我吃驚，感覺到陽光的神奇，究竟為什么只有曬到陽光的谷子才有香味呢?年輕的農夫說他也不知道，是偶然在翻稻谷曬太陽時發現的。他是個大學生，一直向往著都市里多彩多姿的生活。自從曬谷時發現了陽光的香味，竟使他下決心留在家鄉。我們坐在稻谷邊，漫無邊際地談起陽光的香味，然后我幾乎聞到了幼時剛曬干的衣服上的味道，新曬的棉被、新曬的書畫的味道，光的香氣就那樣淡淡地從童年中流瀉出來。自從有了烘干機，那種衣香就消失在記憶里，從未想過竟是陽光的原因。

農夫自有他的哲學，他說：“你們都市人可不要小看陽光，有陽光的時候，空氣的味道是不同的。就說花香好了，你有沒有分辨過陽光下的花與屋里的花香氣不同呢?”

我說：“那夜來香、曇花香又作何解釋呢?”

他笑得更得意了：“那是一種陰香，沒有壯懷的。”

我坐在稻谷邊，一再地深呼吸，希望能細細品味陽光的香氣。看我那樣正經莊重，農夫說：“其實不必深呼吸也可以聞到，只是你的嗅覺在都市退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