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2008年的困境,當務之急是如何救企業。
如果不是全球經濟危機的出現,平新喬會繼續過著讀書、講課、寫文章、做研究的平淡生活。
最近,對經濟危機的思考,讓北京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平新喬的研究多了一個課題、兩個觀點。
2008年下半年,他為研究生開了一門新課,叫流動性理論。他坦言,這門新課的教程還在寫作中。但是寫過十幾萬字之后,他已經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宏觀經濟學的構架僅有GDP、就業和通脹率是不完整的,應該把反映資本市場的流動性指標納入這個體系。
對美國經濟持續關注,讓平新喬發現,美國金融危機之所以出現的根源不在次貸,而是美國上世紀80年代技術革命的張力已經釋放完畢,實體經濟已經走到盡頭,僅靠虛擬經濟的折騰不過是隔靴搔癢。他斷言,是上一輪技術革命給了美國經濟20年的活力。要走出這次衰退,美國要依靠的是新的創新,新的產品,新的市場。
為什么一夜之間緊縮
國家的經濟當然需要宏觀調控,但是過去賴以為基礎的宏觀調控的理論是有缺陷的。
經濟學界對銀行的宏觀問題研究頗多,但銀行業也會存在諸如壞賬、經營管理等微觀問題。2000年以來,平新喬一直研究銀行的微觀理論,并在中國人民銀行研究所開過幾年課程。
這讓平新喬有了把微觀問題和宏觀問題聯系起來的可能性。
就在不久前,中國視之如豺狼的流動性過剩一夜之間沒有了,繼而大家突然發現:中國出現了通貨緊縮。平新喬不禁疑問,怎么會突然出現流動性緊缺呢?
是不是之前根本就沒有流動性過剩?要知道,流動性泛濫已經是大家公認的“事實”。不僅銀行系統在大喊,包括經濟學家也在說,是流動性泛濫導致通貨膨脹。
而今天的事實卻是突然出現了緊縮。“這說明我們缺少這樣的理論,缺少這種基本的判斷。”平新喬發現,需要有一個指標,連接微觀的資本市場和宏觀經濟。這個中間環節就是流動性理論。流動性既可以反映微觀的銀行、貨幣市場的情況,又對宏觀經濟的判斷是一個很好的基礎。
“從流動性泛濫一下子走到流動性緊縮,這里面有一個機制。”平新喬認為,這個機制是資本市場的微觀問題,同時也和宏觀經濟有聯系。然而目前宏觀經濟學里面沒有這方面的問題,沒有對股市、資本市場的判斷。
目前國家出臺的宏觀政策只有三個目標:GDP、就業和通貨膨脹。從政府到學界都以為,宏觀經濟只要管好這三個指標就可以了。實際上這是目前宏觀經濟理論的缺陷——只關心實體經濟,把虛擬經濟排除在調控范圍之外。
以中國自身的情況為例,平新喬指出:中國經濟早就有了衰退跡象。股市跌了一年,這說明人們的預期已經在提醒:衰退的信號已經釋放出來,中國已經緊縮了。
然而,一直以來政府還在緊縮貨幣:提高準備金率、加息。直到中國出現了通縮。
其中的問題不在宏觀調控本身,而是過去賴以為基礎的宏觀調控的理論是有缺陷的。平新喬指出,宏觀經濟應該考慮到把資產價格、資本市場的動向放到考察對象里面去。
如何走出危機
“美國可以通過技術創新引領潮流,我們也可以。”
大危機的陰影籠罩下,幾乎沒有人可以靜下心來思考,這次危機的根源是什么。大家都在談論次貸危機、金融創新的失敗,但在平新喬看來,這一切都不是問題的根本,問題的根本在技術創新的衰竭。
作為一個經濟學家,把經濟問題歸結到技術層面上,的確讓人心生疑惑。但是,平新喬堅信自己的見解是正確的。
早在2005年,平新喬就斷定:美國這次技術革命的張力已經釋放完畢。2006年平新喬從教育部申請到一個課題,專門研究企業的技術創新。
研究企業的技術創新離不開對美國的研究。美國面對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大蕭條和危機,是怎么走出來的?毫無疑問,是靠互聯網、靠計算機革命、靠資本創新。
當時,美國的主流經濟學家都在對美國經濟的領先地位質疑,質疑美國能否保持持續的領先地位,會不會被日本趕上。經濟學界的呼聲和研究成果迫使美國企業家加強了技術創新。正是這波創新給了美國經濟20年的活力。
如今的美國同樣面臨這個問題。剛剛上臺的奧巴馬也看到,美國要走出困境,根本的出路還是創新。美國這次經濟危機是從金融危機開始發生的,反映到實體經濟,就是上世紀80年代美國經濟界的創新的生命周期,實際上已經走完了。
對美國而言,實體經濟沒有了技術創新的原動力,整個經濟只能靠金融衍生品來挽救,這終究不是出路。這一經驗,對中國也是一樣。
是危機還是機遇?平新喬斷定,這對中國當然是一次機會。“美國可以通過技術創新引領潮流,我們也可以”。
產業升級只靠進口先進的技術設備,顯然不是一個國家持續發展的戰略。鼓勵技術創新,這已經不僅限于學界的口號,而且成為了國家的發展戰略。
但是創新的主體是什么,平新喬有自己的判斷,“是企業,而且應該主要是民營企業。”
“我們一直有一種迷茫,以為大企業是技術創新的基地,其實是不對的。”平新喬明確的指出,如果產業升級還是走依靠國有企業的老路,恐怕還是會走不好,或者至少是要落后的。相反,像吉利這樣的汽車企業確實是技術設備比較落后,但是它已經做到出口了,而且很有活力。
“中國的產業升級技術改造,要讓民營經濟參與。”為什么這樣說?平新喬反問,“國有經濟擁有最好的技術設備資源,為我們提供新的技術了嗎?生產新的汽車了嗎?創造新的大品牌了嗎?”
減稅比增加國家投入更有效
減少稅賦救企業會比增加國家投入的效果更明顯,企業負擔減輕了,馬上就可以活下來。
產業升級可能會有很多阻力。但平新喬認為,財稅體制不改革,尤其是增值稅不能改革到位,大量的中小企業很難實現再發展。
從1984年開始研究中國財政稅制問題,平新喬幾乎見證了整個財稅改革歷程。1994年的稅改,為國家的財政提供了穩定的保證,但是巨大的負擔壓在了企業的身上。僅增值稅一項,從2006年的1.7萬億到2008年的2萬億,這么高的稅賦壓在企業身上,而且主要是制造業企業,顯然是巨大的壓力。
2008年遇到困難后,受沖擊最大的首先是中小企業。按理說,中小企業有自身的優勢,他們靈活,反應快,如果有一些技術創新,他們會很快應用到生產,應該是比較好轉型、比較好存活的。但他們為什么沒有做到?這正是因為他們缺少技術創新的基礎,沉重的增值稅加大了他們產業升級的代價。
中國對增值稅的征收是借鑒西方的方法,而且世界銀行也建議發展中國家征收增值稅,因為它的對象是企業,征收過程比較易于操作和監督。但是政策的制定者沒有發現,如果增值稅的征收不夠合理,實施之后對企業尤其是制造業,則可能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現實中,現行的增值稅征收政策確有不合理之處。例如,增值稅應該是按照每一個環節的凈增加值來征收的,但中國的稅基不合理在于,沒有把前期購買設備和購買中間產品的部分減去。這樣導致加工過程越復雜,沒有剔除掉的部分就越多,實際上企業背的稅賦就越高。
而且就17%的數字本身來講,這樣的稅率在國際上也是最高的。法國也是17%,但是法國是嚴格按照增值稅的定義來做,稅基很窄,換算成中國的稅率,可能不到7%。所以,平新喬堅定的主張加大減稅力度。
減稅的意義有多大?一是效果,減少稅賦救企業會比增加國家投入的效果更明顯,企業負擔減輕了,馬上就可以活下來。二是迫切,對于2008年的困境,當務之急是救企業。還有一點,嚴格的增值稅稅基將會減少企業更新設備的代價,促進淘汰落后實現產業升級。